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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炎棠穿着一身纯黑的跑步运动服,从正门路过,抱着双臂,步子走得极快,正往自己这边来。身后跟着又憔悴了不少的brit,身边那人则是春风拂面,笑呵呵地跟一言不发的祝炎棠说着些什么。
吴酩屏息凝神,他在网上查过无数遍“谢明夷”这三个字,他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他此刻最大的愿望是自己变透明。假装闷头描漆,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去瞅。眼见着大罗神仙从自己的梯子下走过,他几乎快要松口气了,却忽然听见一声“你下来”,祝炎棠扬着脸,看着他,面上无风无雨,“吴酩,你下来。”
“哎,好。”吴酩灰溜溜地答应,灰溜溜地下来,在三人面前站稳,衣服和手上还沾了金漆道道,这简直公开处刑。
“我要走了。”祝炎棠也没解释,只是目光笔直地钉在他脸上。
“我看出来了……”吴酩觉得自己不能在情敌面前太露怯,又颇为豪爽道,“这寺庙里头条件也不好,这段时间——”
祝炎棠突兀地打断他,其余两人分外安静,他也就当他们不存在,仍然盯着吴酩:“审核原因,《夜奔》差一点点不能上线,我以为我不需要跑首映了。很好的一个故事,如果不能让观众看到,还蛮可惜的。”
审核?这叫什么事儿?这样主创团队得多难受啊?吴酩目瞪口呆,不等他说什么,那谢明夷终于开了口:“刚才告诉小棠这件事,他难过得眼眶都红了呢!”
对于此番拆台,祝炎棠并无反应,只是跟吴酩继续解释:“但是公司又争取到公映了,大概不会临时被撤下来,只是要推迟到十二月底左右。”
“那还挺好的,”吴酩松口气,用袖口擦了把汗,“但你接下来肯定还有别的工作吧,”他笑了笑,忽然看向谢明夷,“把他藏在这个小地方,你们找得也挺费劲吧。”
“是呀,最开始还担心他被绑架。”谢明夷点着头,不见丝毫“拿他是问”的意思,只是伸出手臂,“你就是‘那个朋友’?上次真人秀也是?”
吴酩指了指手上的油漆,没和他握手,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姓吴,是祝老师的粉丝。”
谢明夷收回手,暖融融地,很有修养地微笑:“应该讲是朋友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棠交什么朋友。你有带他吃斋念佛?”
“没有啊?”
“哈哈,我以为小棠被我烦得准备阪依佛门,”谢明夷拍拍祝炎棠的大臂,那气氛,简直可以说是慈祥,“总之休休假也好,交这么一个有趣的朋友,对小棠也有好处。”
吴酩一时无话,他心道,我难不成该说“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可他看着祝炎棠并不怎么自然的脸色,就立刻觉得那完全是鬼话。
“对了,行李收拾好了吗?”他只能问些不疼不痒的。
“我现在不走,”祝炎棠一开口就把话说得出人意料,却又干脆利落,他看着谢明夷,有些凌厉,也有些挑衅,理所应当般强调,“我要再留一晚。”
谢明夷略显惊讶,却没有多问,只是道:“好的,我要这边的住持给你换一个大房间。”
“不用,”祝炎棠说着,竟兀自走了,“我就在原来房间。”他头也不回。
吴酩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忽然觉得自己跟brit有了点共同语言,至少此时此刻,他俩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找着这地方的?”吴酩干巴巴地问。
“只能说花很多钱。”brit侧目看着老板的脸色,干巴巴地答,不过他还是把吴酩当朋友的样子,小声咕哝:“小吴,你怎么想到这种地方的……”
“我在这儿帮工。”
“哎,其实还好啦,找到就好。”谢明夷从祝炎棠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注视着吴酩,仍挂着翩翩微笑。
吴酩也认认真真看了谢明夷两眼,“是啊,把人找回来了就好,”他轻轻叹口气,转身爬梯子去了,“既然这么不容易,就好好对人家,把王牌给立住了,别老欺负他压榨人劳动力。”
事实上,祝炎棠放着一大堆工作不管,要求再留一夜,绝非一时兴起。他认为自己还有事没有和吴酩说清楚,而那些事的重要性导致他必须当面说。可是晚餐的时候,吴酩不见人影,问谁谁也不知道。他借着夜跑的机会,从一个老板一个助理三个保镖的包围中溜走,几乎绕遍了全寺,也打了电话发了微信,都是毫无回音。
怎么回事?洗过澡后,祝炎棠枯坐在床上琢磨,他隔壁还是没动静,也没灯光。长久的寂静使他格外清醒,开始换位思考——上午是自己太过分吗?是的。那样贸然地叫吴酩下来,和谢明夷打照面,然后又那样任性地自己走掉,留下那个诡异的三人组合,最难受的会是谁?
一想明白这个,祝炎棠就追悔莫及。倘若当时能够冷静一些,他就会考虑到吴酩的感受,可他当时偏就根本不冷静,谢明夷的突然袭击就像雷劈在他脑袋上,他碰巧路过,碰巧看到吴酩,叫他下来说话是一种本能。
说上那么两句之后,自己紧绷的心脏确实好受了许多。
而此刻他恨不得打自己两拳,面膜都不想敷了,祝炎棠套上外套拿上手机,又一次地出门寻找,夜里的寺庙黑得仿佛另一个维度,风也狂啸呜咽。祝炎棠记得,吴酩怕鬼,前些天找他借ipad下载钟爱的恐怖片看,那人都要胡扯一堆“在庙里看那些玩意儿是大不敬,会招东西”之类的封建迷信。
所以,假如,现在吴酩和自己一样,在这重重叠叠的山寺之中乱晃,甚至迷失——
祝炎棠都快被自己心中的不安惊呆了,好像一团火砸进手里,还是自己点的,于是只能好好捧着。他先前根本就不是愿意捧火的人。
约莫十一点半,只要是门能打开的,祝炎棠连最偏的殿也去过,一无所获。正当他蹲在台阶上,看星星都心生厌烦时,收到一条消息:“晚上没看手机,有事?”
祝炎棠心口放松了些,那种狠压转为愕然,他盯着对话框上方的那个名字,回道:“你在哪里?”
回信只有三个字:“快睡觉。”
还有一个黑眼圈熊猫的表情包,意思是熬夜就会这样。
祝炎棠没有追问,又在原地蹲了十几分钟,腿麻了才往回走。回到房间时脑袋冻得发疼,他注意到隔壁还是黑的,却没勇气去敲敲门,看看吴酩到底是熄灯睡了还是还没回来。
的确,现在又能做什么呢?连自己的那些担忧,似乎都是无理的、多余的,更何况那些本来打算要和吴酩说的话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过是想好好道别,因为太久没有经历临别的措手不及,他明确地感到不舍。但也仅此而已。
他似乎是最没资格说珍重再见的那个人。
于是祝炎棠缩进被子里,看着黑,还有窗子透进的、含蓄的月,一直清醒。脑海中冲来冲去的似乎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台词,自己的,别人的,有人在哭诉,有人在狂笑……又似乎是些别的,眼睛闭上了,月光和混乱的文字却还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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