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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看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大群人,越发恼怒,大吼道:“都他娘的给朕起来!闹什么闹!跟着起什么哄?”
程平等人忙都爬起来,肃立在侧,不敢作声。皇帝又马鞭一指,对贺言春道:“你今儿好好跟朕说说,他怎么就骂起你来了?敢隐瞒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贺言春便从头说起,把自己挑衅的话一字儿也不提,只说他看见世子独自一人站在树下,便好意过去问他要不要同去猎场外的帐蓬吃杯茶。谁料世子开口便大加嘲讽,说皇上昏了头,被美色所惑,这才胡乱宠信于他,不然他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和世子平起平坐?
说到这里,贺言春声音打颤,道:“臣自知能被皇上封侯,全是仰赖天恩,并不敢反驳世子,不过稍加解释了两句,世子便连我军中儿郎都骂上了。说我等杀敌得来的军功尽是狗屁,是残杀无辜百姓假冒得来的。臣气糊涂了,便……便……,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说着深深低下头去,神情又委屈又伤心。皇帝又看周围臣子和侍卫,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那离这边比较近的几名侍从和官员不敢隐瞒,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臣等远远地站着,听世子仿佛确实说过那么两句,可也没大听真……”
皇帝一听,便信了七八分。他也知道自家那位堂兄弟性子高傲,对朝廷新贵向来不屑一顾,平常说话也不够检点。但再不检点,也不至于被人白白射杀。然而要说对平虏侯严加惩处,一来自己痛失良将,心有不舍;二来,周围还站着这么多刚从大漠回来的将领们呢。别说让平虏侯给世子抵命,只怕处罚稍重一点,便会寒了军中将领的心。
皇帝真是左右为难,阴沉着脸半天没作声。他不开口,谁也不敢乱说话,整座猎场上一片寂然,只余风声呼啸而过。半晌,皇帝才长叹一口气,道:“把世子好好装裹,送往安陵王府,就说不小心在猎场被鹿拱了。今日之事,谁敢透出一个字去,就是个死!至于你,”手指着贺言春,气得头都疼了,顿了半晌,咬牙切齿道:“给我去外头帐里跪着!容后发落!”
众将领心里都松了口气,贺言春低低应了,转身往下走。旁边有侍卫忙给平虏侯把马牵过去,皇帝瞥见了,更加恼怒,喝道:“骑什么马?莫非还怕他走两步路累死了?”
侍卫慌忙把马牵走,贺言春便在众人目光中,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出了这档子事,皇帝哪还有心情继续狩猎?只吩咐侍卫过来,给世子擦洗血迹、装裹了运下山去,众人忙也都跟着回去了。
贺言春低头在山路上走,眼角余光瞥见车马闹哄哄地从身边经过,一大群人逶迤都往山下去了。抬头看时,就见空空猎场里,只余自己一人。他这才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射杀世子的地方,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当天皇帝亲自将装裹好的尸体护送至世子府,又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安陵王。等安陵王和王后赶到京城,已经是半月之后。安陵王痛失长子,悲不自胜,拉着皇帝哭得险些昏厥。皇帝也回想起从前哥俩在一块玩耍的时光,顿时就恨贺言春恨得要死。然而等他回了宫,看到老老实实在宫中罚跪的小舅子,又见皇后虽不明白发生什么、却处处小心翼翼的神情,顿时又觉得下不去手。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着实让人犯难啊!
如此拖了一段时日,程平那老东西隔三岔五进来,表面上说是来请安的,其实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不都想打听怎么处分平虏侯么?后来想想,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早处置了大家省心。索性一咬牙,想着人反正已经是死了,自家叔父也已经是瞒骗了,不如趁此机会收拢人心,让新晋将领们晓得自己有多么不偏不倚、宽大正直,便只治了贺言春一个君前失仪的罪过,把他赶去西山为先帝守陵去了。
贺言春起初还瞒着老娘和方犁,白氏那边只以为是他天天被皇帝叫去议事,方犁却很快知道了内情,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原以为贺言春少说也要被判个流放千里的徒刑。后来见只是派他去守陵,这才喜出望外,大大松了一口气。
等贺言春再过方宅里来,他便一连好几天没让他进门。胡安不知内情,只以为两人吵了嘴,还在里头劝了两句,谁知方犁恼贺言春自作主张,这回态度分外强硬,放话说谁要放平虏侯进来了,休怪他家法处置。贺言春在门口被胡安客客气气挡了两回驾,便晓得方犁是动了真怒。等第三回晚上被挡在外头后,贺言春也不纠缠,转头就走了,倒是胡安在后面叹了好几声气。
谁想贺言春却并未走远,只绕到方宅围墙外头打量了两眼,便让侍卫找别家借个梯子来。小侍卫去了片刻,果然掮了个梯子过来,摸黑靠在墙上,贺言春从容不迫地上了梯,让侍卫先回去,他自己则气度潇洒地翻墙进去了。
小侍卫守在外头,替自家君侯捏了把汗,生怕他被人打出来,然而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先头还依稀听到门响和说话声,后来却再没甚动静了。小侍卫忽然又想到,论打架方长丞远不是君侯对手,就算闹起来也无妨,这才欣欣然地搬梯子走了。
贺言春在方府里爬墙睡了几晚,把方犁的气睡平了,这才又重新从大门里进来。方犁却是不甘心,在家中挨个查问,看到底是谁在贺言春面前多嘴,以至让他闯下这般大祸。谁想小殷经此一事,也学精了,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在君侯面前提起过长丞受人欺负的事。方犁虽疑心是他,却查无实据,只得悻悻作罢。
十月底,贺言春动身要往西山去,邝不疑程五等几个知交好友都聚在城外田庄里,为他置酒送行。关起门来也无外人,自然就说到了射杀世子的事,程五便道:“按理这话不该我们说,但安陵王世子那话也实在太过了!当着我大夏那么多将领,就算君侯不动怒,难道旁边人都是死的?”
胡十八也点头,叹着气道:“君侯虽为我们出了口气,可却为此丢了大好前程,着实不划算。这回被派到西山守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唉,当时若我在旁边就好了……”
贺言春却不在乎,看着方犁笑道:“有甚划算不划算的?难道由着人欺负咱们?那可不成!再说西山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来去甚是方便,跟在京西驻地差不多。守陵事又不多,我觉得挺好!”
这话连邱固都听不下去了,道:“君侯,您是觉得哪里挺好?向来守陵,派的都是闲置的武将,您老今年才二十岁,就守得恁般心甘情愿?”
贺言春低头吃菜,瞥见方犁出去叫人拿酒了,才笑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才懒得立什么盖世奇功,这辈子就惦记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邱固胡十八等人听了,都十分牙酸地扭过头去,转而去关心程五,朝他打听婚事筹备得怎样了。程五新婚在即,听人问便喜滋滋、羞答答地,一脸待说不说的神情。趁大伙儿取笑程五的当儿,邝不疑却起了身,独自走到了屋外。站了片刻,就见方犁带两个奴仆取了酒,几人进院里来了。
方犁抬头见了他,忙道:“邝兄,怎不在屋里坐?”
邝不疑道:“屋里有些闷,我院子里站着透透气。”
方犁便让人把酒先拿进去,自己陪邝不疑在院里站着,邝不疑见左近无人,便小声道:“前两天齐二到我那儿去了,听他说起来,小贺杀世子这事似乎还另有缘由?”
方犁不由叹气,咬牙道:“跟我商量都不打一个,独自就捅了这天大一个窟窿!但凡让人心里有个准备也好!这几天气得我牙都肿了!”
邝不疑笑道:“公道说,小贺虽然手黑,这事做得却很对我脾气!世子就能随便杀我兄弟了?你好歹也是个官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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