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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谈革命（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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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谈革命

现在，我们必须回到欧洲，再看看19世纪欧洲错综复杂、不断变化的形势。在两个月前写给你的几封信中，我讲过有关这个世纪的情况，还指出了这个世纪最主要的特点。我并不强求你记住我提到的所有“主义”，就说其中几个吧：工业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社会主义、民族主义以及国际主义。我还给你讲过，民主和科学、交通运输方式的巨大革命、大众教育和教育产品以及现代报纸。所有这些事物以及众多其他的事物，组成了当时的欧洲文明——资产阶级文明，它是在资本主义体制下，由新的中产阶级控制工业机器的一种文明。欧洲资产阶级文明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它的发展达到了一个又一个高度；到了19世纪末，在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之前，资产阶级文明的威力已经令自己和全世界都刮目相看了。

在亚洲，我们也能从一些细节中看出这种文明在起作用。在日益发展的工业主义推动下，欧洲将触角伸向了遥远的国度，试图霸占和控制它们，通过干预这些国家的事务而从中获益。这里提到的欧洲主要指的是在工业主义发展中处于领先地位的西欧；而在西欧国家中，英国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它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其他国家，并且从工业制度发展中获得了巨大利润。

19世纪初，所有这些发生在英国和西方的巨大变化，并没有引起国王和君主们的注意。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不断发展的新势力有多重要。在拿破仑被驱逐之后，这些欧洲统治者唯一的想法就是永远保住自己的皇位，继续他们的独裁政体。他们对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还心有余悸，不希望重蹈覆辙。我在以前写给你的信里说过，为了维护“君主的神圣权利”，这些国王们结成了“神圣同盟”以及其他类似的同盟，这样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继续镇压老百姓。为了这个目的，独裁统治和宗教像以前一样再次联合起来。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是这些同盟的发起者。俄国没有出现工业主义，也没有产生新的风潮，国家依然落后，就像处在中世纪一样。俄国的大城市屈指可数，商业发展也很迟缓，就连手工艺品都很低级、粗糙。俄国的独裁政体不受任何约束。欧洲其他国家的情况与俄国不同。越往西中产阶级就越多。我告诉过你，英国是没有独裁政体的。英国国王受到英国议会的控制，但是英国议会本身又受富人阶级的控制。俄国的独裁者，和由富人控制的英国寡头政治集团是大不相同的。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害怕平民百姓，担心革命。

因此，在整个欧洲，保守势力取得了胜利，他们无情地镇压了所有追求自由的行动。根据1815年维也纳会议（CongressofVienna）所做的决定，许多民族，例如意大利和东欧的一些民族，处于异国的统治之下，这些民族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武力镇压。但是这种做法不可能永远成功，一定会产生动乱。这就像是想要压住一个已经烧开了水的水壶盖子。欧洲已经充满了蒸汽，这些蒸汽不停地想要冲开盖子。我在以前的信里讲过1830年发生的起义，那时候欧洲发生了不少变化，特别是在法国，波旁王朝最终覆灭了。这些起义使国王、君主和大臣们惊恐无比，他们花了很大的精力去镇压这些起义者。

我们经常看到战争和革命给国家带来的变化。以前的战争有些是宗教战争，有些是王朝更替的战争，也常常是一个民族入侵另一个民族的政治战争。这些战争的背后常常也有一些经济上的原因。中亚部落入侵欧洲和亚洲，主要是因为饥饿迫使这些部落向西寻求生路。经济上的进步会让一个民族或国家变强，使他们比其他人拥有更大的优势。我说过，即使在欧洲和其他地方发生的所谓宗教战争中，经济因素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在现代，我们发现宗教战争和王朝战争停止了。当然，战争并未终止。不幸的是，战争反而变得更加残酷了。现在战争的主要原因显然是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原因。政治原因主要和民族主义有关：一个民族镇压了另一个民族，或者是两个好斗的民族之间产生了冲突。这种冲突主要也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比如现代工业国家对原材料和市场有所需求。

革命也经历了同样的改变。早期的革命通常是宫廷革命：要么是王室成员夺权篡位，互相残杀；要么是愤怒的暴民骚乱，推翻暴君；要么是武装叛乱中一位野心勃勃的军人夺取了王权。这种宫廷革命虽然时有发生，但平民百姓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们也不关心这些革命。统治者换了，但是国家体制依然不变，人们的生活丝毫没有变化。当然，糟糕的统治者暴戾乖张，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好一点的统治者可能不那么令人厌恶。但是无论统治者是好是坏，人们的社会处境和经济状况不会仅仅因为政治上的改变而有所变化。在这种情况下社会革命是不会出现的。

比起宫廷革命，民族革命会带来更大的变化。当一个国家受另一个国家统治的时候，另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就取得了主导地位。这种统治带来的伤害是多方面的，因为另一个国家或它的统治阶级的目的，是通过统治这个国家为自己带来利益。这对于被统治国的人们来说，是极其伤害民族自尊心的。除此之外，另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剥夺了被统治国的上层阶级原本应该掌握的权力。一次成功的民族革命至少可以让被统治国摆脱异国统治的影响，这个国家自身的主导阶级会很快地取而代之。摆脱了异国的统治阶级之后，本国的主导阶级就会获得极大的利益；当这个国家不再受到异国统治之后，整个国家就会受益。底层的人们可能无法获得很多利益，除非在民族革命之后，再发生社会革命。

社会革命和其他革命截然不同，其他革命改变的仅仅是表面上的事情。社会革命也包含了政治革命，但是比政治革命的意义更为深远，因为它改变了社会结构。英国革命的发生使议会取得了最高地位，它不仅仅是一次政治革命，也在一定程度上属于一次社会革命，因为它意味着，拥有大量财富的资产阶级和权力阶级联合起来了。于是，这个处于上层地位的资产阶级在政治上和社会上的地位都得到了提升，地位较低的资产阶级和普通大众并没有受到影响。法国大革命具有更浓的社会革命性质。像我们看到的一样，法国大革命彻底颠覆了当时的社会制度，甚至普通大众也在革命中发挥了一段时间的作用。最终，法国的资产阶级也如愿以偿地取得了胜利，而在革命中发挥过作用的普通大众，则无奈地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至少，拥有特权的贵族已不复存在了。

显然，这种社会革命远比单纯的政治变化影响更为深远，而且社会革命与社会状况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或一群野心勃勃的人，只有在平民大众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才能发动社会革命。我所说的充分准备，并不是说他们受到鼓动后自觉地做好了准备。我的意思是，社会情况和经济状况如此恶劣，生活成了他们的沉重负担，除非社会发生变化，否则他们的困境将无法减轻或者改变。事实上，长久以来对于众多百姓来说，生活就是沉重的负担，他们能够承受住这样的负担已经是奇迹了。有时候他们会发动起义，主要是农民起义和农民暴动，在狂怒之下，他们盲目地毁坏了一切能毁坏的东西。但是这些人对彻底改变社会制度没有清晰的意识。然而，尽管他们有些无知，但是他们在古罗马、欧洲中世纪、印度以及中国发动的起义，颠覆了当时的社会状况，许多帝国都在这些起义之后覆灭了。

过去，社会和经济变化缓慢，生产、分配和交通运输能够长时间地保持不变。因此，人们无法感觉到社会变化的过程，他们认为旧的社会制度是永恒不变的。宗教也给社会制度以及随之而来的风俗和信仰，赋予了神圣的光环。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尽管社会状况已经无法适应人们的生活，他们也从没想过要改变社会制度。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交通运输方式也发生了巨大改变，社会也随之加快了变化速度。新兴阶级首当其冲，变得富有起来。一个与工匠或农民截然不同的新兴工人阶级崛起了。这些变化产生后，社会需要在经济上和政治上进行调整和适应，而西欧则处于一种社会制度与社会政治经济状况不相适应的状态。如果社会足够聪明，就能够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必要的改变，并因此受益。但是社会却不够聪明，各个阶级的想法分散，全社会没有一个整体的观念。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趣味相投的各个阶级也都为自身利益着想。如果某一个阶级在社会中占主导地位，这个阶级就希望继续保持它的地位，并通过剥削其他地位低的阶级来获得利益。如果有足够的智慧和远见，从长远考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就是使整个社会都获利，这样作为社会中的一部分，自身也必然会受益。但是有权的人和阶级都不想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要保持原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其他阶级和其他人相信，现有的社会制度是最合适的。权力阶级通过宗教和教育强化了人们的这种认识；令人惊奇的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想强化，几乎每一个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不再寻求改变。甚至那些因为社会制度不公而遭受痛苦的人也相信，这种制度必须保持下去，他们应该继续受压迫、桎梏，当别人生活富裕的时候，他们应该继续挨饿。

所以，人们误以为的确存在一种无法改变的社会制度，如果社会中大多数人因这种社会制度身处困境，那就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他们自己的错，是上天的安排，是无法逃避的宿命，这是对过往罪孽的惩罚。社会总是保守的，它不喜欢变化。社会喜欢墨守成规，并且坚定地相信它必须墨守成规。因此社会总是惩罚那些想要改善社会、让社会做出改变的人。

但是社会中安于现状、不思改变的情况，并不会阻止社会状况和经济状况的变化。尽管人们的想法不变，社会和经济依然会向前发展。传统守旧的思想观念和不断发展的现实之间产生的差距越来越大，如果不采取办法缩小差距、将两者统一起来，社会制度就面临崩溃的危险，灾难就会降临。这样一来，就引发了真正的社会革命。如果存在这样的社会情况，革命必然会发生，但也许会因为传统观念的拖累而发生得比较晚。如果没有这样的社会情况，那么无论怎么努力，革命都不可能发生。当革命发生的时候，掩盖社会真实情况的面纱被掀开，人们很快就了解到了真相。一旦他们摆脱了旧思想的桎梏，他们就会不断地向前冲。因此在革命时期，人们拥有勇往直前的巨大力量。所以说，革命是保守主义和因循守旧的必然结果。如果一个社会能够摈弃社会制度不变的错误认识，能够随变化的社会情况而变，那么社会革命就不会发生。相应地，社会就会不断地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