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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姜在西院还能忍得住,一踏进东小院就泪流不止,抱着庄秀的腰肢抽抽噎噎,脸埋在她淡雅的玉兰挑线裙上,濡湿了一片银绣玉兰花,庄秀不知从何劝起,只一下一下顺着文姜单薄的脊背,心中叹息不止。任谁说许子扬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配,两人相得更是难能可贵,只是荆州许家世代为官,名声极好,根底极深,从前朝起至今就已经有了七位帝师,十几位封疆大吏,更无须说分布在各地的巡按,知府,许家向来只出言官直臣,不结党,不与皇家联姻,能成为许家妇人自然要求家世清白,京城学士府是许家嫡枝,许子扬的妻子必为宗妇,当为许家妇的表率,相夫教子,安于后宅,更要举止庄重。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陶文姜青丝如墨的秀发,这也是千尊万贵娇养大的女孩儿,像黄鹂归林一般跳脱了这许多年,却突然要将她束手束脚关进笼子,恐怕日后有的苦头要吃。
事情闹得这般大,正房的陶国安和黄氏不可能一无所知,陶国安心痛女儿,大手一挥,直说婚事暂议,左不过两个小孩儿过家家一样,当不了真。黄氏看着许子扬长大的,当他半个儿子,觉得这样出色的少年郎才不能辱没了女儿,且一个沉稳,一个活泼,再合适不过。她已犹豫过多次,借助此事却要下了决心了,她开口道:“二爷,我看还是把文姜手上的铺子全收了回来吧。”
陶国安皱眉问道:“为何,你不也常说她经营有方,为此省了不少心力吗?”
黄氏叹口气道:“她胆子越来越大,这次拾宝阁的事就很不好料理,若不给她紧紧弦,我怕她惹出祸事,你我兜揽不住。”
陶国安道:“这也不怪她,放在平日里不过是拾宝阁的掌柜们无能,松散如沙,砸打一番了事,只是这里面有人想借着此事做文章,才过了御前,声势大了些。”
黄氏问道:“你说赵广彦施了苦肉计?”
陶国安冷哼一声,道:“承恩公家难得出了一个聪明人,使了一招顺手推舟。”他手指又朝上指了指道:“正碰上那位想敲山震虎了。”
黄氏一惊,陶国安近些年没少被人当刀使,这次又暂代兵部一职,不觉心中乱跳:“连自家小舅子也信不过了?可是要变天了?”
陶国安回道:“我看未必,防患于未然,君王权衡之道罢了。你看皇后娘娘也下了凤旨训斥,便知中宫稳固。那武安侯府只要不谋反,这等不伤筋动骨的申斥也就像挠痒痒似的。”
黄氏心安,想那皇后已有三位嫡子,这凤座自然坐得稳。两人又扯回女儿身上来,陶国安道:“你教导文姜避其锋芒,凡事隐忍些就罢了。我近来公务繁忙,不能带她郊外跑马,含山郡主正迎西官郡马,更无暇顾及她,倘若我们再收了她铺子,更无事做了,好生可怜。”
黄氏心道,养花弄狗,女红厨艺,若她肯下点功夫也就没这些心思了。又听陶国安道:“或者你多带女儿出去走动也好,她结交些闺中好友也是好事,我记得当年你们每次聚会,在满城贵女中你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咱们的女儿也必定是众所瞩目,满城贵女都是咱女儿的手帕交。”
黄氏斜斜横了陶国安一眼,嗔道:“又胡说,我们闺阁聚会,你如何见得?说的跟亲见了一般,现在不过哄着人帮你算计罢了,当真是父女俩。”
陶国安想起了往事,一阵默默,半晌回之一笑,携了黄氏的手温声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且不说每回陶文姜与黄氏盛装应宴,次次载誉而归,只在这日,陶府屋檐上喜鹊驻足而鸣,院中的桃花多开了两支都被三房于氏视为贵客迎门的大吉之兆,她提着大红撒花裙跑前跑后,一时呼喝着仆妇洒扫,一时又挺着胸脯训斥小丫头们手脚不麻利,虽咋咋呼呼些,却较往日多了活泛劲儿。陶文瑜一旁看得脸红,觉得阖府都在看她娘亲唱大戏,她却还乐在其中,她早有心提醒娘亲,自姑姑嫁去长泰伯府,从未见伯夫人上门,连节日都是从二房过礼,此时伯夫人登门还能为何,现下里大伯母鄙夷长泰伯府的行事不愿张罗,二伯母更懒得搭理,就连祖母都淡淡的不见上心,娘亲倒觉得这是三房的脸面,大姑姑随意一提就大包大揽下来。陶文瑜觉得母亲蠢,有心刺啦她几句,可从未在母亲脸上见到过的神采终是让她沉默下来,左右母亲在众人眼里就是不着调的存在,索性随她高兴些吧。
将近午时,长泰伯夫人和陶姑妈才姗姗来到,陶太太领着儿媳们迎在二门外,相比起于氏的隆重,黄氏一身蜜合色挑线长裙,简单挽了个斜髻,发髻上插了一根红宝大花钗,光彩炫目,陶文姜更是随意,粉色窄袖碎花襦裙,金色束带打了蝴蝶结于胸前,长长垂下两条丝绦,发上点缀着几朵珠花,素净着一张小脸只淡淡点了口脂便已有十分容色,她趁着长辈们和长泰伯夫人寒暄,便细细打量了长泰伯夫人一番,见这位贵妇竟穿着伯夫人常服,戴了翠玉垂珠的金冠,面貌普通但垂下的嘴角显得人有些严厉,陶文姜大失所望,陶太太品级低于伯夫人,她如此装扮着上门做客,莫非还想让陶太太对她行礼不成,陶大姑亦步亦趋跟在长泰伯夫人身后,三婶于氏更是表情恭敬奉若神明,忍不住暗暗为四妹妹陶文瑜叹息。她跟在母亲身后,见这长泰伯夫人微仰着头款款而行,一旁的大丫鬟虚扶着她的右手,上面戴着赤金镶宝的戒指,小指微微翘起,听她慢腾腾开腔:“本夫人还记得第一次来陶府是跟着我婆母为我那妯娌过六礼,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如今也已是长泰伯夫人,而陶府除了陈旧些倒未曾大变,真是令人唏嘘。”
陶文姜眉毛一挑,这长泰伯夫人可真会说话,这让我祖母如何应答。
长泰伯夫人说话颠三倒四,行事更是匪夷所思,给陶家几位姐妹见面礼后,又拉着陶文姜的手,将腕上的和田玉镯撸了下来硬要给她戴上。
长泰伯夫人对陶太太矜持的笑道:“我是个没福的,也没个女孩儿,现在见你家这个丫头顺眼的很。”
陶太太呵呵笑道:“夫人抬举她了,她小孩子家家,戴不得这样贵重的首饰。”
长泰伯夫人一声轻笑,又拍了拍陶文姜的手道:“你祖母不疼你,我疼你,你是个好丫头,长者赐,不能辞。”
你算哪一门子的长者,上位者的口气一句一个丫头,听得陶文姜老大不舒服,更见她踩了祖母表慈悲,暗地里冷笑连连。
她稍用力挣脱了长泰伯夫人,行了一礼,笑道:“谢过夫人,只是祖母教导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也是戒骄戒躁的意思,我不敢不尊。”
长泰伯夫人笑容微敛,仍笑道:“这呆丫头,只管收了以后做客带出去,也是体面。”
陶文姜为难的看了陶太太,见陶太太点头才收了玉镯,道了谢。长泰伯夫人满意的笑笑,就见陶文姜摩挲着玉镯,问道:“这是新疆和田玉吗?”
长泰伯夫人微昂了头,有些高傲也只淡笑道:“正是”又对陶太太道:“这丫头识货的。”
陶文姜看似腼腆低头道:“今年黄家舅舅又送了我一套和田玉头面,如羊脂膏子一般温润细腻,我还当和田只产白色玉石。”
和田玉有五色,白玉其色如酥者更贵,何况是做了一整套头面出来,她却是拿不出来的,长泰伯夫人扯了一丝笑道:“白玉自然也难得,怎的也不见你带了一件两件出来?”
陶文姜歪着头问道:“在自家里,我只当要整洁舒适,听说朝廷之美,济济翔翔,祭祀之美,齐齐皇皇,我若日日齐齐皇皇,那隆重的节日里又当如何呢?”说着眼睛在长泰伯夫人的圆领补服上轻轻一过。
在座之人与陶文姜相处日久,知道她为人促狭,自知她在暗讽长泰伯夫人,陶太太更是笑的合不拢嘴,又假装不知,只对长泰伯夫人道:“她小小的人儿,却整日里礼制道仪,小学究一般,必是她祖父之故了。”
长泰伯夫人笑的僵硬,觉得陶文姜有所指,可见她一派天真,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不见半分戏谑,又觉得自己多思多想了,自己身为伯爵夫人,就是黄氏这样的二品大员的夫人都礼让三分,陶文姜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哪有这个胆色,便顺着陶太太的话头道:“这却说着了,谁不知道她祖父陶大人原是礼部郎中,幼承庭训也不过如此了。”说着又抿唇笑道:“说来咱们本是亲家,却因大人们天南地北的胡忙走动的少,连孩子们都疏远了,我今天特带着我那大儿子来,也该让他认认这府里的叔伯长辈,兄弟姐妹的。却忘了孩子大了,不能这样大咧咧进内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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