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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来了南啻以后,了致生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多了。
他不再去回忆那些早已尘黄化土的幼时回忆,而是说起了新鲜的相处趣事。
比如:她妈妈平时管得严,这孩子馋得就跟松鼠一样,闻着零食的味,边吃边藏,攒了满满一私库。
又比如:了了这几年被妈妈养得太娇气了,昨天刮了一阵沙,她漂亮的凉鞋立刻被风沙盖得灰扑扑的。她不愿意穿,又嫌弃没有新鞋子,我就这么抱着她去刷牙洗脸,洗完还给这小祖宗送回了上铺。
裴河宴那时没接话,他深谙家长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有滤镜的,嘴上的嫌弃未必是真嫌弃,没准内心里还在期待着被反驳,再予以肯定。
他不算特别会说话的人,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只是对了致生笑了笑,算作回应。
事实上,他确实没觉得了了的这举动有多娇气。
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来这不毛之地,自然会有许多不适应。她不过是对了致生撒撒娇而已,算不上什么。
南啻的自然环境是真的恶劣,白天骄阳烈日,火烧炙烤。晚上虫茔出没,风沙大作。待上几日,就干燥焉巴的像是荒地里的野草,枯黄萎靡,只剩那么一口气吊着。
了致生自然也是心疼的,那点工资跟流水似的用在了给了了开小灶上。他托每日来往的物资车额外给了了带些水果和零食,又托食堂的庆嫂每日给蒸个蛋羹和凉饮。
日子一天天过,直到那日,她抱着饭盒来给了致生送饭。
裴河宴见到了她。
她确实如了先生说的那样,漂亮机灵,有一双林中森鹿的眼睛。但更令裴河宴深刻的,是他初见她时,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那种感觉就像,他在人间游走多年,桥上遇见过她,石板路上也遇见过她。
那一晚,他打篆跪香时,久违地梦了一场。
他梦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身披僧袍,戴着斗笠,背着满背匣的经书从奈何桥上走过。而她坐在忘川河的摆渡船上,玩乐般捞起一朵又一朵的水中花装入竹篓。
摆渡船上的船夫摇着船橹,吆喝了两声,一只一直盘旋在灰蒙蒙天空上的翼鸟垂直俯冲而下。它展开庞大的羽翅,低飞着从奈何桥上滑翔而过。
破空的凛冽风声吹开了他的斗笠上围兜着的面纱,他抬手扶稳帽檐,低头看去。她已经从船头站起,高高地扬起手,接住了那只停落的翼鸟。
她也看见了翼鸟飞来时的莫大阵仗,右手从竹兜里碾起米花时,屈指轻刮了一下翼鸟的尖喙。随即,她仰头看来。
两人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
摆渡船正缓缓经过桥洞,她似乎是对他笑了一下,很快船只没入桥洞,他立刻去到桥面的另一端,想再多看看她。
摆渡船驶出桥洞后,她已不在船上。翼鸟再次起飞,从忘川河上低低掠过,惊掠起满江水花。
他在梦里怅然若失,一直望着船只离去的方向。
桥下坐着一名老妪在施汤,见状,好心提点道:“她是我们这的采花女,瞧见这河里的花没?”
裴河宴顺着老妪的目光看向忘川,河里盛开着一朵朵随生随灭的透明的花——这就是刚才她捞起放入背篓里的花。
老妪说道:“这是水中花镜中月里的水中花,她痴念太重,被罚在忘川河里采花。哪日能采到花,哪日才能投胎转世。”
裴河宴闻言,从桥上走下,蹲在石阶上,将水里的花捞起。
水中花是透明的水色,在河中因盛开还能捕捉到些许痕迹,可一经捞起,立刻化成一滩水从指缝中滴滴嗒嗒的流逝。最后,干脆连水分也没留下,真真的花如其名,如梦似幻。
他诧异,不解地问道:“这花怎么可能捞的到?”
老妪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所以她已经在这捞了几十年了。”
裴河宴回头看了眼船影离开的方向,朦胧中,她似乎又坐在了船头,一次次地伸出手浸入冰凉的忘川河里,将那永远不可能捞起的水中花一遍遍捞起放入竹篓。
明明隔了这么远,他却好像能看见她脚边的那只竹篓。竹篓里空空的,只有河水从竹片的空隙中缓缓渗出,将她赤着的双脚打湿。
老妪边舀起一碗汤,边吊着眼角斜剜着他:“摆渡船每日清早从你站着的渡口出发,日暮时,再回到这里。我每天看着她背着空竹篓上船,又背着空竹篓下船,也不知道她几时能从这忘川河里捞起一朵花来。”
他若有所思,询问了老妪一句:“只要在这河里捞起花来即可?不论是不是水中花?”
老妪冷笑了一声,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说道:“是,只要有一天她能把从忘川河里捞起来的花装在竹篓里带回来。”
他不顾老妪如何想,也不记得自己过桥要去往哪里,匆匆忙忙地去寻了花,从渡口抛下。
忘川河的河水看似平静,可实在凶狠。那朵花刚落入水面,就被河水一个翻腾,吞了个精光,连一缕花芯都没留下。
老妪坐在伞下,摇着蒲扇,风凉道:“忘川忘川,可不是一般的河水。它万物皆可侵吞,乃鬼魂最惧怕之水。”
他仰头看向河岸对面,奈何桥不是人人都能走的。有些作恶多端的魂魄,需涉过忘川水,坐上独木船,渡到对岸,洗净了一身罪孽,再从桥上走过。
过了桥,才算有了投胎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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