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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修邻没那个胆量。大不敬罪乃十恶之一,认真计较起来,当然是程俭占上风。
不过是趁着他外出时,砸了他的锁,烧了他手头最值钱的几部藏书罢了。
程俭捏着火盆中的《广韵》残页,浓眉一挑。这么点儿小儿科的手段,真是他高估对面了。
他用火钳拢了拢堆灰,盖灭了火星。书么,再买就是。
程俭择了午后进城,正值阴日,上京的天幕蒙着一片化不开的絮灰色。这灰色打翻了满地,沾染上肃穆的石瓦当、嶙峋的树杈、并板正的沙堤,可谓处处黯淡,分毫不见帝都应夸的繁华气象。
顶着刀子般的西风行至槐市,只剩下零星几家书肆还在开门。程俭呵出口白气,手中的油纸伞擦过磨得发白的门槛,作了这书肆唯一的访客。
店小二从帐簿上抬起头,瞟了一眼书生打扮的程俭:“郎君慢慢挑。”
外层摆的都是应考季最畅销的四书五经,还有在普通百姓间也广受欢迎的传奇和变文。夹杂于其中,有些惹眼的是一本藤黄封皮的线装集子,上书“留桂集”叁字簪花小楷,显得十分清新雅致。
程俭随意翻看了几页,渐渐提起兴趣。依照全国的州府划分,编书者逐一采选了各地文人的诗赋和文章,似乎有意模仿前代的《乐府诗集》。这些诗文,大都以古体写就,题材上也多反映民风,读起来活泼而自然,和时兴的宫体诗、骈俪文背道而驰。
他猜到了花这个心思的人是谁,回头与店小二确认:“这本《留桂集》,是长公主组织编写的?”
店小二笑应道:“正是。郎君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吧?这集子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一册新的,在上京城里卖的可好了。”
程俭想起来,元漱秋曾与他聊到过文坛的风气问题。他好笑地摇了摇头,那时还只当作是一句闲话,没想到草蛇灰线早已埋下了。
他重新开始默读,边读边佩服她,雅的也顾得上,俗的也顾得上,难怪卖得好。直到“益州篇”,程俭刚打算看看什么样的文字入了她的眼,却发现这一篇是空白的。他拿起另一本翻看,同样是空白。
莫非印刷错了?
“往期的集子还有吗?”程俭扬声问道。
“就在您右手边倒数的第叁排书架上。”
果然,往期的集子是有“益州篇”的。程俭对比了一番,忽的有些热意上脸。该不会是…特意留给他的吧?
他“啪”的一声扣上书脊。想什么呢?都是那人的攻心计罢了。
眼前浮现出元漱秋被夕照烘托的端正侧影。一旦沉浸于阅读,她总是会抿着下唇,脸颊上鼓起一个微妙的圆括弧度。借了和暖的落日余晖,那是她为数不多有烟火气的瞬间,让程俭觉得,她并非一直都是那么疏离的。
程俭叹了一口气,小心地阖拢那本《留桂集》。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如此坚持的话,或许…
书肆里的寂静被一串足音打断,两个雪白的身影挨着掀帘而入,携来满堂的寒气。靠外一人是个少年郎,约摸有十五六岁。他生得如同精心雕琢过的冰像一般,皮肤是极冷的白,五官精致而深刻,唯独唇珠上点了一抹茉莉露。在这严冬季节里,但凡多看他一眼,便令人感到手凉脚凉,恨不得多加几件衣物。
他搀扶着的那人,外罩一件缂丝银狐皮大氅,放佛是个纤细的女子。她侧首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后者专心聆听着,目光灼灼落在女子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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