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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坐得太久，手脚冰冷。我将双掌靠近烛焰取暖，方觉手心有灼人的热度：&ldo;我曾和皇后一道看过内起居。若陛下以此质问皇后，皇后恐怕会准我去作证。若陛下顾念皇后身份尊贵，应会给她这个自辩的机会。到那时，我明知圣意如此，却不得不说实话。也不知道以后我是否能留在宫中了。&rdo;

芳馨沉吟道：&ldo;姑娘若顺着陛下的意思说呢……&rdo;

不待她说完，我立刻驳斥道：&ldo;陛下于篡改内史之事一清二楚，若说我曾亲眼见过曾娥承幸的记载，那便是欺君。不但如此，我还会被看作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在这宫里，又有哪宫会喜欢陷害旧主的刁奴？&rdo;

芳馨面色微红，低头道：&ldo;奴婢失言。&rdo;

我叹道：&ldo;其实我说什么都是无用，内起居才是铁证。&rdo;

芳馨道：&ldo;既是无用，说不定陛下便不会召问姑娘了。&rdo;

我叹道：&ldo;他有问的道理，也有不问的道理。君心难以揣度，岂是你我能知。&rdo;

芳馨担忧道：&ldo;若皇后真的被废，姑娘日后当何以自处？&rdo;

听她问起这个，我反倒坦然：&ldo;我自问进宫后，一向安分守己。纵然皇后恩宠颇盛，也从不恃宠生骄，更不曾蓄意陷害过谁。留下也好，逐出宫去也罢，我心中无愧，自也无甚可怕。&rdo;

芳馨微笑道：&ldo;奴婢瞧陛下对姑娘倒颇为赞赏。且姑娘向来心善，肯周济困顿之人，两宫贵妃也喜爱姑娘。想来姑娘定然能留在宫中。&rdo;停一停，又道，&ldo;姑娘既知此事，可要去告诉皇后娘娘么？&rdo;

&ldo;当然要去告知娘娘，且越快越好。最好便是今晚。&rdo;

芳馨迟疑道：&ldo;皇后还在前面饮宴，明日禀告不迟。&rdo;见我凝眸不语，忙低头道，&ldo;奴婢这就着人去前面打听筵宴几时散去，姑娘且请更衣。&rdo;说着就要起身。

我见她站起，心头仿佛空了一片，忙拉住她的右腕，郑重道：&ldo;姑姑，其实我一早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如今它就近在眼前了。将来我们不但没有皇后的恩宠，甚而还为新后不喜，姑姑跟随我恐怕要受委屈。请问姑姑，可愿意‐‐&rdo;

不待我说完，便觉芳馨滚烫的手心烙在我的手背上：&ldo;姑娘又忘记了，奴婢自打追随姑娘，便永远都是姑娘的奴婢。诚如姑娘所言，在这宫里，背主的刁奴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再说，以姑娘的人品学识，何愁一时的困顿？&rdo;

我心中感动，不觉唤道：&ldo;姑姑……&rdo;

芳馨道：&ldo;姑娘不必伤感，且放宽心。奴婢去了。&rdo;

芳馨走后，我思绪翻腾。皇帝、周贵妃、锦素、内起居注掉入水中、一个念一个写，如此还有什么是不可捏造的！皇帝拿不出皇后的短处，竟然要修改内史来构陷皇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曾娥承幸，龙裔死于腹中。皇后于皇帝亲征时，颟顸疏忽，使皇子陨夭，纵不是有意残害，亦难逃罪责。如此无耻的手段，竟然出自那个消瘦文弱的青年之手，不愧是当年杀了长兄长姐，废黜先帝贵妃的皇太子。如今年关将近，陆贵妃也临盆在即，皇帝必然在近日处理此事，废后已刻不容缓。

南厢中炭火旺盛，又与芳馨说了许久的话，不觉燥热焦渴。转眼见小红木几上早已凉透的绿茶，忙端了起来。茶盏与碟子相碰，发出叮叮轻响，碧绿的茶汤在灯下浮光荡漾，险些溅了出来。此时我方觉左手似是完全不听使唤，只得重重将青白瓷盏顿在小几上。青白釉如玉的光泽，映出我此刻不可掩饰的惶恐双目。废后‐‐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声音惊动了外间的绿萼和红芯，两人忙进来查看。绿萼见茶已凉，顿时满面通红：&ldo;这是奴婢的疏忽，请姑娘责罚。&rdo;

我摆手道：&ldo;出去吧。&rdo;

绿萼见我焦躁，不由怯怯道：&ldo;夜深了，姑娘可要梳洗么？&rdo;

我心绪难平，深吸一口气道：&ldo;去拿一碗五福安神汤来，把炭盆端出去吧，栗子都糊了。&rdo;

两人见我神色不似往常，便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我推开窗户，一丝冷风如一线冰凉的蛇身缠绕，我浑身一颤，只觉心底深寒胜过窗外的积雪。

当年皇帝还只是一个初登帝位的少年，徒有地位而权势甚微，还要依靠骁王党的宿将镇守边境。时值废骁王造反事败，皇帝不但没有深究，反而娶武英伯次女裘氏为后。如今时移境迁，皇帝羽翼丰满，大约不再需要那些老将了。清算骁王党，只是迟来十年，终究逃脱不掉。从废后始，恐怕前朝也将风波不断了。

皇后虽然从不得皇帝的宠爱，但总是七年夫妻，还生了一位皇子。为了废去从无过犯的皇后，皇帝当真煞费苦心。罢了。皇帝的狠心与偏心一至于此，我只是个最卑微不过的局外人。纵然明白一切，却无话可说，更做不了什么。

这样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复又觉手脚冰凉。绿萼端了五福汤进来，见门户大开，不禁哎呀一声：&ldo;姑娘怎么打开了窗户？&rdo;说着便爬上榻关窗，忽然低声唤道，&ldo;姑娘，二殿下和李嬷嬷回宫来了。&rdo;

我一怔：&ldo;姑姑去打探前面何时散宴，但既然殿下都回来了，怎不见姑姑回来？&rdo;

绿萼不答我话，只道：&ldo;二殿下好似在哭。李嬷嬷带着殿下往灵修殿而来。&rdo;话音刚落，便听见帘外骤然响起了高曜尖利的哭声。布帘猛然飞起，高曜小小的身躯如利箭般蹿了进来，扑入我的怀中，抓着我冰冷的手道：&ldo;玉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rdo;

我见他涕泪横流，气堵声噎，心中一动，忙将他抱上榻，掏出帕子为他擦拭眼泪，又问紧随而来的辱母李氏：&ldo;出什么事了？&rdo;

此刻只有李氏和高曜在南厢中，其他宫人都奉命守在殿外。李氏脸上的惊惶无措一望而知，她勉强镇定下来，瞥了一眼绿萼。我忙吩咐绿萼道：&ldo;再盛两碗五福汤来，炭盆清理好了么？快些拿进来吧。&rdo;绿萼应声出去了。

李氏正欲说话，我伸出右手止住她道：&ldo;嬷嬷，且让我先说。是不是圣上因为曾娥母子的死问罪于皇后娘娘了？&rdo;

李氏愕然道：&ldo;大人如何得知？&rdo;

不待我开声，高曜自我怀中抬头道：&ldo;不是不是，母后都说了她并没有害曾氏，连皇祖母也说母后不是有心的，可父皇还是让母后跪着。孤再也不喜欢父皇了！&rdo;说罢又哭。

我目视李氏，李氏点点头，泪水夺眶而出：&ldo;确如殿下所说，只是周贵妃立刻遣了皇子公主们出来，之后如何，奴婢却是不知道了。&rdo;

我再次为高曜擦干泪水，柔声道：&ldo;殿下难道忘记了？今天午后，陛下还来长宁宫陪殿下玩耍呢。陛下这样疼爱殿下，殿下怎可口出忤逆之音？&rdo;

高曜瑟缩，瞠目茫然：&ldo;父皇……真的疼爱孤么？孤最喜欢母后了，为何父皇待母后不好？&rdo;

我肃容道：&ldo;《孝经&iddot;圣治章》有云，&lso;孝莫大于严父&rso;。《士章》则云，&lso;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rso;殿下还记得么？&rdo;[54]高曜点点头，我接着说道，&ldo;圣上是君亦是父，无论圣上如何处置皇后娘娘，殿下都应当敬之爱之，绝不可有半分轻慢和质疑。凡是圣上的旨意，都当遵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