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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ldo;好利器。&rdo;吴阎王赞道。

许一城从黑布上取下一把小铲，五指灵巧地来回拨弄，让人眼花缭乱：&ldo;这套玩意儿叫海底针，是乾隆年间一位名匠打造出来的，用来鉴定古器极为便当。五脉把这套当作传家之宝，轻易不示人。若不是吴队长你面子大，沈老爷子还不肯借呢。&rdo;

&ldo;现在海底针既然到了，那就麻烦许先生你赶紧给掌掌眼，估个价吧。&rdo;

这时候刘、黄二人才注意到，炕的另外一头搁着大约有二十来个人头大小的布包。布就是一般的蓝细布，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里头是什么。这应该就是吴郁文打算卖的&ldo;宝贝&rdo;了。正经买卖古董的人，都是拿锦盒木椟盛着物件，只有那些急着把贼赃脱手的小偷，才不知珍惜，胡乱用布包着宝贝卖。

刘一鸣、黄克武在旁边沉默地站着，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许一城会怎么办。许一城是许家唯一传人，万一惹急了吴阎王被一枪崩了，五脉可就要绝了一门。不知道是沈默老头子自己犯糊涂，还是被人撺掇‐‐五脉里看不惯许一城的人，可着实不少。

&ldo;那些人，还是窝里斗最在行。&rdo;刘一鸣心中冷笑。

黄克武有些担忧地推了他一把，指望他发表些议论，刘一鸣却下巴一抬，示意等着看。

许一城似不着急，点点棋盘：&ldo;您真不再琢磨琢磨这残局了？&rdo;吴郁文不耐烦道：&ldo;时候不早，别让外头人等急了。&rdo;许一城微微一笑，把棋盘一拂：&ldo;也好，也好，您希望先看哪件？&rdo;吴郁文把枪口一拨，点了点手边的一摞棋子：&ldo;就先看看这副象棋吧。&rdo;

刘一鸣和黄克武这才注意到这副棋。灯光下，这三十二枚棋子黄澄澄的，上头木质纹路如云行江山，江、山、云层次分明；侧面浅刻填金的蕉叶纹，细看那蕉叶下还趴着一只福寿蝠。棋上的字分黑红二色楷字，铁钩银划，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笔。两人阅历尚浅，一时之间还真分辨不出来历。

&ldo;这是万历年的御制金丝楠木象棋，说不定还是万历皇帝亲自下过的，你可得细细估估。&rdo;吴郁文阴沉沉地补充了一句。他看人有个特点，低头含胸，双目高抬，始终带着森森的狠意，颇有评书里司马懿狼顾鹰视之相。

许一城袖手一摸。旁人还没看清动作，那几枚棋子就已经握在手里。他掂量了一下：&ldo;金丝楠木非皇家不能擅用。木质紧实，纹理夹金，确实是宫物的气度。&rdo;吴郁文面色稍缓，不料许一城又道：&ldo;说这东西是清宫御制，有道理；说是万历年的，就不太合适了。&rdo;

吴郁文脸色愈加阴沉，手里的小银手枪又开始转动：&ldo;许先生，你再仔细看看，别走了眼。&rdo;许一城对他的杀气恍若未觉，他拿起一枚红炮：&ldo;错不了，明代象棋的炮，都是写成&lso;包&rso;，一棋四&lso;包&rso;，二红二黑。到了清代，才开始写成&lso;炮&rso;字。所以这副棋，肯定不是明物。&rdo;

刘一鸣和黄克武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这&ldo;炮&rdo;与&ldo;包&rdo;的门道儿，任何一个掌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可许一城当着吴郁文的面直言不讳地点出来，却是要惹下泼天大祸的。

果然，吴郁文&ldo;咔哒&rdo;一声打开了枪的保险栓，似笑非笑的脸在灯下映出一片阴狠的阴影：&ldo;我觉得您说的有点不对。&rdo;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紧滞起来。刘、黄两人的脖颈渗出了汗意。许一城嘴角微翘：&ldo;您别着急，这副棋的妙处，原不在这年代上。&rdo;吴郁文只当他是找个借口服软，发出一阵老鸹似的干笑，让他说说看妙处在哪儿。刘一鸣与黄克武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升起一阵淡淡的失望，原来这许一城也不过如此。

许一城拿起那一枚红炮，放到吴郁文手里：&ldo;您掂掂这棋子，觉得这重量有什么不一样？&rdo;吴郁文接过去，沉吟片刻：&ldo;有点沉。&rdo;许一城笑道：&ldo;不错。就算是金丝楠木的质地，这重量也不对劲‐‐因为这里头有东西。&rdo;

他把那枚炮拿回到手上，左手从海底针里取出一枚扁头小铲，点在棋边刻的福寿蝠头上，沿着蕉叶用力一铲，棋子应声裂成两半。许一城又拿出一把小镊子，轻轻一拔，竟从棋子中间拔出一方晶莹润白的石片。吴郁文&ldo;啊&rdo;了一声，差点从炕上坐起来。难怪棋子儿握在手里重量有些古怪，原来这金丝楠木只是外面薄薄的一层皮，里头居然裹着一方白如凝脂的厚玉。

这玉片磨得方方正正，再无其他雕琢。许一城把玉片拿起来，就着灯光看了看，对吴郁文说：&ldo;您看这玉色通透，内中似有云气缭绕，确实是上等好玉。&rdo;吴郁文神色有些复杂：&ldo;这是怎么一回事？象棋子儿里为何要包一块玉？&rdo;

许一城笑道：&ldo;外面棋子是圆的，里面玉是方的，这叫外圆内方，暗合君子之道，所以这副象棋，叫作君子棋。做这套象棋可不简单，要先拿整块的金丝楠木雕成棋子模样，中间挖出大空来，比玉片稍稍窄那么一丝。然后上火去烤，把大空烤软，再把玉片塞进去，木fèng合拢，就结结实实嵌在里头了。匠人再沿木fèng雕出蕉叶纹，以fèng为叶精，看起来浑然一体，天衣无fèng。&rdo;

&ldo;可是，把玉包得这么严实，外面根本看不到，何必费这个心思？&rdo;吴郁文不解。整人他是行家，古玩他可就是白丁一个了。

&ldo;这其中的意义，可深了……&rdo;许一城用手指捏着那片方玉，微微眯起眼睛，&ldo;这君子棋里究竟包着美玉还是顽石，从外表无法辨别。除非是撬开棋子才能知道。可它是一体雕成，挖开后再也无法还原，棋也就毁了。所以这东西若要转手出卖，买家无法验证，只能信任卖家是个诚实君子。因此这副君子棋，象征着君子之德。只要一念不诚，一疑不信，便再不配为君子。&rdo;

吴郁文先是颌首称是，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ldo;啪&rdo;地一拍棋盘，用手枪对着许一城喝道：&ldo;那你把它撬开是什么意思？拐弯抹角想骂老子是小人？&rdo;

黄克武吓得差点冲上去，幸亏被刘一鸣拽住。许一城仍是稳稳岿然不动，脸上笑意更盛：&ldo;古人制器，无不暗藏大义。悟透了这层道理，这器物才真正属于你。古董玩赏，实际上就是修身养性的过程‐‐我不是讽刺吴队长您，而是感慨这君子棋寓意之深、设计之巧啊。&rdo;

吴郁文看到他这张淡定的脸，怒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把枪顶着许一城脑门：&ldo;管你君子棋还是小人棋，赶紧给老子估价，要是估得低了，老子他妈一枪崩了你！&rdo;

许一城两道淡眉纹丝不动，指头往棋盘上重重一点，语调陡然变得低沉起来：&ldo;吴队长，这君子棋的残局，您还看不透？大军兵临城下，你的大帅都得跑，剩下一枚过河卒子，还有什么路可走？&rdo;

他的话音一落，外头一阵大风急啸，厚沙旋起，屋里顿时又暗淡了几分。

吴郁文额头青筋一跳，似乎被戳到什么痛处。可他手里的枪始终顶着许一城：&ldo;正因如此，鄙人才不得不变卖收藏，好有点养老的着落‐‐许先生不会不成全我吧？&rdo;他眯起眼睛，轻轻扣动扳机，枪后击锤微微抬起，只要再施半分力气，许一城的脑袋就得被打成烂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