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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第1页）

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公道自在人心，可公道究竟是什么?

王悦缓缓道：&ldo;当年江左淳于伯那桩案子，是桩冤狱。&rdo;他看向王导，&ldo;你想要扶持琅玡王做皇帝，北朝廷让你与琅玡王率兵北上，你与先帝故意延误战机，最终愍怀二帝身死中原，你们为堵天下悠悠之口，说淳于伯耽误水道粮运，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淳于伯满门被灭。&rdo;

王导望着王悦许久，终于开口道：&ldo;这些事你听谁说的?&rdo;

王悦摇了下头，&ldo;刘隗当年为何与王家交恶?他与淳于伯是故交，淳于伯冤死，他奔走多年为其伸冤，最终把账算到了王家头上。&rdo;他看向王导，&ldo;刘隗根本不是个奸逆!士族把持朝政，他与刁协提拔寒素，任人唯贤，得罪了一大批江左士族，士族要他死，所以他必须死，对吗?&rdo;

王导没说话。

&ldo;寒士抬头，威胁到了士族利益，你让王敦进京镇压刘隗与刁协。&rdo;王悦望着王导：&ldo;他头一次造反根本就是你与士族默许的，义兴周札为其大开石头城城门，所以他如入无人之境，短短一月便攻入了建康城。&rdo;

王导已经恢复了冷淡神色，他望着王悦，面无波澜地听着他说下去。

&ldo;王敦攻入建康，逼皇帝杀了刁协并将所有权柄交到你手上。&rdo;王悦看着他，&ldo;周伯仁究竟为何而死?是你借王敦的手，铲除异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权斗!你在利用他!&rdo;

王导终于低声道：&ldo;有些事你不会明白。&rdo;

王悦攥着杯子的手轻微颤抖起来，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ldo;我什么都明白，你为了琅玡王家算计了一辈子，这些我都懂，我就是想问问你，&rdo;王悦忽然说不上话来，他抬头看向王导，声音顿时沙哑，&ldo;你为什么要杀他?是你杀了他?&rdo;

谁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王导没说话，他望着有些临近崩溃的王悦，许久才道：&ldo;许多事你都还不明白，你年纪轻，总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错不是这样算的。&rdo;

王悦一点点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ldo;你是江左管夷吾，他是乱臣贼子，你杀了他，谁都会说你是对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载入史册你是头等功臣。&rdo;王悦点点头，&ldo;是这样。&rdo;

王导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ldo;他把事做得太绝，江左士族他得罪了遍，他没有活路，他必须反，可若是他真的推翻了皇帝，晋朝就没了活路，中原国祚要葬送在他手上。&rdo;

&ldo;他为了谁把事做得那么绝?&rdo;王悦终于抬头看向王导，&ldo;你虽非授意他杀人，可你引他入朝，利用他铲除异己，是你三缄其口杀了周伯仁。&rdo;王悦一字一句低声道：&ldo;是你没有控制住，是你让他一步步走上了绝路。&rdo;

王导望着王悦，他听出王悦声音里头的颤音，外头的风一阵阵打在窗户上，屋子里静无人声。

王悦望着他，&ldo;你迅速与京口郗家联姻，是因为你知道王敦不久之后便会失势，你看中的不是郗家的粮食，是郗鉴的兵马势力，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退路，你放弃了他。&rdo;见王导没说话，王悦缓缓道：&ldo;王敦再叛，你从年前就知道这一日必然要到来，要破这局面，只需杀王敦一人就行了，他是东南的军心。&rdo;

王导望着王悦，终于低声道：&ldo;有些事拦不住，世上并非事事都能如人所愿。&rdo;

&ldo;愍怀二帝身死他乡，淳于伯满门被灭，刘隗南逃，刁协身死，朝中寒士一蹶不振，周伯仁之死，义兴周家倾覆，王敦之死。&rdo;王悦一桩桩算过来，终于再无了声音。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ldo;是茶叶。&rdo;王悦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中的杯子，&ldo;对吗?&rdo;他看向面前的人。

王导没说话。

&ldo;清明雨前的茶叶，对吗?不是毒，只是掺了凉性的药材，年前大雪，他寒疾发作，再没能从床榻上起来。&rdo;王悦看向王导，&ldo;我记得我年后去问王潜世叔一件事，好像就是有关他的事，世叔同我说了襄城公主，那时候他正在沏茶，我随手想要喝一口，他拦住了。&rdo;

王导没再说话，事已至此，许多事情不必多说。

说不上谁对谁错，古往今来权斗皆是如此，他保住了琅玡王家，他守住了东晋国祚，虽有门户私计，但不输大义。若是王悦心里头有数，他会知道这一切他都走对了，除却最开始他失算了的那一步，从这之前，从这之后，他都是对的，不这样走，便没有今日的大晋朝，没有今日的王悦。

王悦心里其实都明白，他只是不能接受。

终于，他起身往外走，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他脚步有些浮软。他一走出阴影，王导立刻看出他脸色的异样。

王悦的脸色很苍白，血色褪尽，只剩了皮肉的感觉。他往外走，抬脚走出大门，再没回头，眼见着他将要走出去了。

那一瞬间仿佛心有灵犀，王导终于开口问了他一句话。

&ldo;离开了王家，你还剩下些什么?&rdo;

王悦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前头的路，没说话，伤口崩开了，血从衣服里头渗出来，混在朱衣的鲜红色看不出来。

王导冷淡地望着他，&ldo;你能去哪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