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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的顾真大呼小叫起来:“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贵使要找的人,贵使要不要带回去成亲啊?”
鲜卑的几个使臣都站起身向皇帝解释,而檀景同已经走出了前殿。
顾拾顿了顿,抬步往外追去。
一出了堂皇的殿门,夜风便呼啸着扑来,盛夏的夜晚在燥热中发冷,琼楼玉宇之外的夜幕上点缀着无数繁星。檀景同已往下走了几级台阶了,却被赶上来的顾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一等,”顾拾冷静地道,“你不想知道阮家大女儿的下落吗?”
檀景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刹那间,顾拾看见他的眸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悲哀,那是一种接近恐惧的悲哀。
“你不想听?”顾拾进一步逼问,“可你花了这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这一个答案吗?”
檀景同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花了这么大力气,只为了同一个女人再见一面——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你就知道,我现在不会愿意听这个答案。”
顾拾冷笑一声。
这冷笑太突兀、太无情,以至于令檀景同都错愕了一瞬。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这么冷漠的同情,这么残忍的怜悯,他的心中一时还被激起了怒意。
“她死了,而你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想知道吗?”少年人就挂着这样的冷笑,站在比他高出一级的台阶上,毫不留情地将他不愿意听的那个答案给说了出来,“你说你爱她,可我看你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檀景同蓦然抬头盯住他,双目赫然变作赤红:“你知道什么!”
顾拾面不改色地看他半晌,放下了手,如惯常般轻轻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转过身,朝台阶上方的阿寄伸出了手。
少年笑得温柔可亲,仰望着她的模样好像她是他等候了许久的神女。明明不应该的,可阿寄脸上还是发了烫,她将手递过去,便被顾拾拉住了。
她走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檀景同的臂膀,沉默而关怀地看着他。檀景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顾拾,“所以,一直在照顾齐王的人,是你?”
阿寄点头。这话却好像又触到了顾拾的霉头,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你为何不说话?”檀景同问。
阿寄抱歉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口,摆摆手。
檀景同的脸色变了。还欲再问,顾拾已将阿寄揽了过去径自往前走。檀景同立即跟上,不豫地道:“你好歹是个汉人皇帝,一点礼数都不懂得么?”
顾拾冷冷地道:“要知道阮寓姑娘是怎么死的,便明晚到横街上找我。”
第二日傍晚,檀景同准时来到了横街上。
他昨夜一宿未眠。脑海里时而掠过年少时阿寓巧笑倩兮的模样,但那模样又实在已很模糊了,隔了十三年的光阴,他几乎只能记住那一种类似于心痒的感觉而已。他于是又想到了顾拾身边的阿寄,当年他在雒阳时,阿寄还是个躲在爹娘身后的小丫头,如今却已是个温和有礼的大姑娘了,眉宇中的温柔悲悯与阿寓并不相似。
阿寓是活泼爱动的,她说她想去看一看那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随风暗长的林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落着半天的星芒,她在笑,快活得令他不忍惊动。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说要嫁给他的人是她,可是到了最后不愿意跟他走的人,还是她。
已是黄昏,燥热的夏风扑打在檀景同的脸上,仿佛内里裹了细碎的砂子。当他在雒阳做人质的时候,他没有一日不想回到草原上去;他如今已是草原上的王了,他想再回到当年的雒阳,却已不可能了。
“你说你爱她,可我看你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
少年尖刻的话语像刀子挑开了他心上的腐肉,疼痛极了,疼痛过后是难捱的清醒。
横街上有一座门楣堂皇的大宅,却是大门洞开,里头空空荡荡,荒草丛生。顾拾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缥长衣,就坐在那宅邸前生了青苔的石阶上,低着头研究石砖缝里冒出头来的新绿。
檀景同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来,逆着暮光看了一眼,秀逸的桃花眼微微地上挑,“你还是来了。”
檀景同压下莫名的怒火,“我来了。”
顾拾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杂草,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温柔地笑:“来了就好,我请你喝酒。”
入夜时分,这无人的安乐公邸愈显得阴气森森,数重院落矮檐低压,风过草间簌簌有声。顾拾提着从东市买来的两壶酒毫不在意地踏了进去,直走到最里边的院子里,将酒壶“哐啷”搁在了石桌上。
月光将这院中的草木流水都洒上一层柔和的银霜。顾拾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便自在桌前坐下。
“没有酒杯。”他道,“两壶酒,喝完为止。”
檀景同微微皱眉,“何时说正事?”
“你要听什么?”
檀景同却哑住了。
顾拾颇瞧不起地笑了一声,将酒壶往他面前一推。檀景同终于也撩袍坐了下来,抱起酒壶灌了一口。
明明也不是多么辛辣的酒,但酒水下了肚,许多滋味就一齐涌上了心头。檀景同过去从不理解为何人们说喝酒可以壮胆,原来是因为他过去从没有真正地恐惧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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