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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不过那不是付贵的目标，他刻意绕过那片灯火，很快来到了城中最黑暗的地方‐‐城隍庙。

城隍庙此时庙门紧闭，空无一人。付贵没进主殿，而是从矮墙跳进去，来到庙后那座阴森恐怖的阴司间前。就在一个月前，许一城在这里赢得了为王绍义走货的资格，同时也有两条人命在这里彻底交待。黑夜之中，阴司间那间屋子上瓦下砖，又高又窄，墙皮都是红色，如同一只染了一身鲜血的无常矗立。

付贵一靠近那里，就看到一名女子站在阴司间前，正在翘首等待。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付贵不由得一怔。

无常见珠。无常就是阴司间，而珠自然就是海兰珠了。

女子是海兰珠不假，但当初她来平安城的时候，明明是一身洋装，现在却换了一件乡下的枣红碎花衫子和宽纹绣花裤，头上盘起一个鲍鱼头发髻。

&ldo;怎么，认不出来我了？&rdo;海兰珠冲付贵轻轻一笑。&ldo;一城他被人监视得紧，只能让我来了。&rdo;

付贵停下脚步，眉头紧皱，海兰珠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不慡。而且她前两天还是直长发，现在居然在头上盘了个发髻，这是新婚小媳妇才干的事情。

海兰珠似乎没觉察到他淡淡的敌意，习惯性地用手去摸了摸脑后的发髻：&ldo;真亏他想得出来，让咱们安排在这么个阴森恐怖的地方碰头。上次我在这里可吓得不轻，你在隔壁关着，可不知道那儿有多吓人。一城那个人呐，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太不讲究。&rdo;

付贵听她一口一个&ldo;一城&rdo;叫得亲热，心中生厌，便冷冷道：&ldo;你为什么还会留在平安城里？许一城不是把你换出去了么？&rdo;

海兰珠道：&ldo;一城他是想用他把我换出去。不过王绍义起了疑心，反复盘问了他很久，质疑我们两个的关系。我看这样下去要出事，就说服一城演了出戏。说我俩自由恋爱，只因家里父母反对，所以恋情不能公开，演了一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rdo;说到这里，她面带羞色，伸手去摸了摸头上的发髻，&ldo;大概是戏演得太好，王绍义不只相信了，居然还感动了，而且大包大揽，说要做一回红娘，就在平安城里给我们把喜事办了……&rdo;

听到这里，付贵肌肉一僵。应付王绍义确实凶险，但为了瞒天过海，许一城居然和海兰珠办了喜事，这可实在太不像话了……

海兰珠继续说道：&ldo;一城这个人，真是天生操心的命，我留下来了，他又惦记去救那个日本人木户有三。他朋友明明死于日本人之手，他倒挺会以德报怨。好说歹说，王绍义才把那个日本人给放了，可真是横生波折……&rdo;

付贵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ldo;好了，这么晚让我进城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要交代？&rdo;

海兰珠站在原地：&ldo;王绍义要对东陵动手了，一城的消息你们已经看到了吧？&rdo;

&ldo;黄克武已经去通知孙殿英和宗室了。&rdo;

&ldo;很好。一城把你叫进来，是要告诉你，姜石匠的下落已经搞清楚了，他希望你尽快赶到他身边。&rdo;

付贵没露出惊讶表情。从许一城&ldo;金蟾分水&rdo;牌子的变化就能知道，玉玦没有了，料姜石还在。难怪王绍义决定七月初兵发东陵，掌握了姜石匠，就等于掌握了地宫钥匙。

&ldo;他在哪里？&rdo;付贵问。

&ldo;据我打听，他并不在城里，而是在离这里二十里之外的刘家村里。老头已经七十多岁，风烛残年，经不起折腾。所以王绍义派了一队人去了刘家村，监视着姜石匠。等到平安城的大部队出发以后，他们到东陵与主力会合。&rdo;

&ldo;这么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rdo;付贵不动声色。如果姜石匠在城里受到严密保护，那他几乎没机会救人，如果是在村里被小股人马看守着，那么还有那么一点机会。

&ldo;是的。不过一城的意思是，不能救得太早，太早就会被王绍义觉察。要等到他的部队进入马兰峪伏击圈无法后撤，再把姜石匠救走‐‐在必要的时候，不妨一劳永逸。&rdo;海兰珠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语气着重。

付贵微微抬起下巴：&ldo;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许一城的意思？&rdo;

海兰珠咯咯一笑，随即掩住檀口：&ldo;一城怎么会这么说呢？他那个人心地太善良。不过这对他、对咱们是最好的选择。&rdo;

他们的目的是保陵，不是盗墓，如果唯一知道墓门所在的姜石匠死了，那是最好不过的做法，只是太过残酷。付贵可能会这么干，但许一城绝不会。

付贵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娇滴滴的海兰珠，思路居然跟自己一样。

付贵禁不住多看了一眼海兰珠，目光冷峭，海兰珠没把眼神移开，表情如常：&ldo;我自作主张，其实是为他做一个他知道好但不敢做的决定，他不必因此而被良心谴责，东陵也能消除最后一个隐患‐‐何况我们也并没说一定要灭口，那是最后的手段，不是吗？&rdo;

&ldo;你到底是什么人？&rdo;付贵问。

海兰珠此时表现出的样子，绝不是一个正常女孩。付贵能够在她身上嗅出一种和自己非常类似的味道，冷静、精明、无情。

看到付贵起了疑心，海兰珠嫣然一笑：&ldo;不管我是什么人，您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对一城不利的。&rdo;

付贵&ldo;哼&rdo;了一声。他就知道宗室安插这么一个人在许一城身边，没那么简单。难怪她一个人失陷在平安城，毓方却不闻不问。

&ldo;在这个城里，我会是一城最好的帮手，他的耳目。很多事情男人不方便打听，女人一勾就出来了。&rdo;海兰珠道。付贵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冷着脸道：&ldo;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rdo;

&ldo;对了，一城让我谢谢你，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rdo;

&ldo;这种话，让他当面对我说，别找个娘们儿传话。&rdo;

海兰珠一点也不着恼：&ldo;他现在被监视嘛，我也只能到晚上才能跟他偷偷说句话。&rdo;

听这句十分暧昧的暗示，本来已经转身离去的付贵又把头转回来：&ldo;我就一句话，许一城的老婆快生了，你提醒他一声。&rdo;

海兰珠笑意盈盈地解释：&ldo;这我知道呀。一城都跟我说了，我还准备了礼物呢。&rdo;

&ldo;你不必跟我解释。&rdo;

&ldo;不过呢，其实他进城的时候，我还真有那么一点点感动。想想看啊，一个男人为了救一个女人，不顾生死，独闯敌营，在大英帝国，这就叫作罗曼蒂克。&rdo;海兰珠用手指尖抵住下巴，优雅地看向付贵，&ldo;中国男人里，明白这一点的实在太少了。他们都是些自私、自大，只把女人当成附属品和生育机器的猥琐家伙。一城和他们可不一样，就算用最严格的定义，他也可以算是个绅士呢。&rdo;

她说完以后，发现付贵已经消失在夜幕中，阴司间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肃立。海兰珠撩起几丝头发，眼神闪动，刚才的媚意飞扬一下子收敛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也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