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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言春这时已经把手里树枝顶端削得尖溜溜的,听了这话,不为所动,只在火堆旁挑了根粗些的木棍,递给方犁道:“我在这里叉鱼,准备吃的。你上去看看,路上警醒着些,小心有蛇。有事叫我一声。”
方犁便拄着棍,从荒草丛里踩出一条小径,慢慢走上坡去。到了近处,就见树下果然只有残坦颓壁,显见得荒废很久了。
方犁失望之余,不肯空手而归,便进去四处转了转。那荒宅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墙壁多是石头垒就的,约莫有十来间屋子,都坍塌得不成样子了。中间还有庭院,虽长满荒草,看着倒很宽敞,里头布置着假山池塘,种了几株芭蕉和一棵梅树,长势一片葳蕤。那小池塘里,水很清亮,里头还有小荷露着几点尖角。塘边又有细细一条水渠,有活水汩汩流进来,又从旁边流出去了。
方犁便顺着水渠往上游寻过去,绕过一堵院墙走出去,外面别有洞天。只见后头山坡上种着几百根修竹,一道溪流穿林而过,从远处迤逦流过来,在屋后平坦处形成一汪潭水,小潭边开了口,水渠里的水便是从这里引进来的。
方犁站在溪边往下看,坡下风光一览无余,坡底一条河流淌过,在前方缓缓转了个弯,顺河岸流走了。河岸边小小一个人影,正在芦苇丛里举着树枝叉鱼。
他看了半晌,想到这宅院未曾荒废时,背山面水,必定十分幽静清雅,心里不由神往了一番。到处转了一圈,依旧顺着原路慢慢走下去坡去。等返回火堆旁时,贺言春却已经叉了条鱼,洗剥干净了,正用一根树枝串起来,烤得两面微黄了。
方犁不由夸赞道:“你这一双巧手,怎么什么都会做?”
贺言春腼腆一笑,道:“都是粗活,不像三郎,又会写字,又会算账。伙计们每每说起来,都对三郎十分佩服。”
“这有什么?你这样聪明,写字这等小事,必定一学就会!”方犁靠着他坐下,闻到烤鱼香气,顿觉饥肠辘辘。等烤熟了,贺言春撕下鱼肚子上刺少的肉,递给他道:“没油没盐,将就吃罢。”
那鱼吃起来却不如闻着香,入口有些腥气。放在平时,方犁碰也不会碰,此时肚饥,也只勉强吃完一点便不要了。贺言春却不挑嘴,把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两人踩熄火堆,这才动身往回走。
河岸旁并没有路,两人商量一番,都觉得顺着河往上游走比较稳妥。贺言春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持棍在前面开路,方犁拄着杖跟在后头,路上把荒宅内的情形鲁鲁苏苏都告诉了贺言春,又叹道:“我看那宅子,稍加整饬,便是个极牢固的住处。坡前大片闲地,都是好土,前面有河,取水方便,山后又有泉水灌溉,旱涝都不愁。就是种桑,一年也出几十担茧子!也不知道什么人,竟舍了这样好地方,将一座庄院白白荒废了!真真叫人心疼!”
他本是顺嘴胡说,也不指望别人答话,谁想贺言春听得极认真,点头道:“这地方,能养羊么?”
方犁看他念念不忘想当羊倌,不由好笑,道:“十几头羊不在话下,多了不行,这地方土壤肥沃,放羊可惜了。”
贺言春又道:“能养马么?”
“马自然要养,”方犁道:“你看河岸边这草长得多厚,不用另添饲料,便能把几匹马养得肥肥的!”
贺言春点头,想了想又道:“再养几条狗罢,帮着看家照房子。”
方犁道:“不只是狗,牛也要。我看那半坡处还有好几间空房舍,都改了做牲口圈,放牧也方便。”
两人有来有去,说得兴致昂然,后来方犁见贺言春扭头看他一眼,一时顿住了,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贺言春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伙计们闲聊时,常说他们家三郎虽然年小,当家理财却极为能干,如今一听,果然名不虚传。”
方犁也笑,想了想又敛容道:“伙计们抛家舍业,跟着我远赴京城,自然都盼望将来有个好前程。将来我若能在京城立足,不说让他们买房置业,至少也要衣食无忧,才不负如今这场辛苦。”
说到这里,又有些心虚,便问贺言春:“你信我这番话么?”
贺言春看着他,眼里是不容错认的钦佩,点头道:“我信!”
方犁看他十分郑重的样子,心里很遗憾,觉得自己也就一点糊弄小孩子的本事。但那点忐忑却奇异地消失了,反生出一腔豪情来。京城虽远,又人地两疏,又有什么可怕处?多少人赤手空拳,也能打拼出一番事业,他好歹还有几车货物呢。
想到货物,立刻又牵肠挂肚起来,巴不得赶紧回去,看看商队到底是何情形。两人在河边荆棘丛里走了半日,翻过一道山岭,没寻着出去的路,都又累又饿,便坐在一棵树下歇息。
方犁摸摸肚子,后悔早上不该不吃那鱼,发狠道:“回去就叫胡安熬鸡汤、做汤饼,这次我定要吃它个十来碗!”
贺言春也叹口气道:“我也不要汤饼,黍面饼就行。我能吃十来张。”
方犁据此断定,贺言春一定比他更饿。因为即使饿成这样,叫他吃黍面饼,也还是咽不下去。两人各怀着一腔吃货的心思,干咽几口唾沫,又爬起来相互搀扶着往前走。正在那密林里钻,忽听风中隐隐传来几声呼唤。方犁忙停下来,和贺言春屏息凝声,过了片刻,又有人声传来,这回听得真切,确实有人在远处大喊两人姓名。
方犁忙朝那头大喊大叫,又扒开面前荆棘往外走。那边人显然也听见动静了,两头喊着,声音越来越近,寻了片刻,终于凑到一处,那边领头的那人,正是胡安。
胡安头也蓬着,眼也肿了,连滚带爬拄着棍子上了坡,看见方犁,踉跄着赶过来,一把抱住,号啕得涕泪俱下,旁边人也都是惊喜万分,拉着贺言春和方犁问长问短,又劝胡安,劝了半天才止住了。
胡安拉着方犁的手,上下打量,见方犁手脚俱在,身上也没明显伤痕,这才放心,道:“老天!老天!可算找到人了!太爷把人交我手里,让我好生看顾,再寻不着,我可该一头碰死在树上了!”
说着又哭了。方犁忙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得很么?昨夜就要回去,不想在山里迷了路,耽搁到现在。你们怎么到了这里?”
那来寻人的,有方家伙计,也有当地居民,听方犁问,便都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原来昨夜伍全带人赶到时,那帮贼人已经抛下货车跑了,伍全等人找不着方犁贺言春的人影,都着了慌,打着火把在林中寻了一夜,天明时才在河边寻到一匹死马,都以为他二人凶多吉少。伍全早已经派人报了官,又请了附近熟悉地形的居民,在林地里四散开来,一起找寻。胡安更是不眠不休,一直找到了现在。
一群人哭哭笑笑地往外走,这次有当地人带路,小半个时辰便穿过山林,走上官道。在官道附近又碰上伍全柱儿等人,各自惊喜,都抱着方犁又哭又笑,簇拥着两人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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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路上就叫人先回去,提前预备下驱寒的姜茶,又叫人准备沐浴的热艾草汤。等方犁和贺言春到了清水镇里,街两旁挤着许多店伙和行人,都边看边指点:“便是那两个小郎,长得斯斯文文,昨晚竟一前一后地孤身去追贼!”
柱儿墩儿等人听了,都跟夸了自己似的,齐齐拥着方犁和贺言春,雄纠纠走着,好似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行人径直去了客栈旁边的首饰铺里。
客栈那场火,虽经抢救,最后扑灭了,但火势漫延到正房,已是烧塌了两间屋,左近隔壁的一栋房也跟着遭了殃,烧去一间屋顶。眼见商队无处落脚,伍全便借了旁边首饰铺的房子。众人穿过前面店铺,进了后院,就见一条陌生大汉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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