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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黑衣磊磊心难服二（第1页）

古往今来，阳州之上的正道名门、左道邪派多不胜数，有的自仙道之初屹立至今，如神武山、任情道、太阳宫；有的却在历史长河之中湮灭，如太上道、五灵道、血妖宗。仙道宗派大开山门，面向四方贤才，代代皆出才人，故能长盛不衰。而有的散修之士，自身道行不弱，亦有开山立派之资格，却囿于门户之见不愿将一身道法绝学传与外人，故广纳妻妾、开枝散叶，只于自家后代当中授课传功，是为修仙世家。

有的修仙世家敢于打破祖制，广收门徒，便转变作了仙道宗派，就如黄泉之家；有的修仙世家恪守祖宗遗训，只在宗族子弟当中传承道统，却终究是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难以壮大门户，故自古以来，就没有出过可比仙家大派的世家，遑论独霸一州之地。是以绝大多数修仙世家纷纷转型，变作以主家内门为宗、旁姓外门为副的仙道宗派。苑州杨、包、历、毕四家便是如此行事。

苑州与武州接壤，四家各占四方，杨家地处西地，离武州最近。苑州四家素来不合，杨家势力不及其余三家，遂在三百年前破除家规，开始收录外姓弟子，经两百年励精图治，终与其余三家分庭抗礼。同年，宗族弟子构成的内门与外姓弟子构成的外门爆发冲突，幸而杨家长辈及时拨乱反正才未造成动荡。至于那为平息争端而被牺牲的弟子，在家族、门派的兴旺昌盛、安定团结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

杨甄海出身杨家，在百年前的门派内斗当中险些如他姐姐一般被除名族谱、开除宗族。只是他身份敏感，继续留在杨家甚至苑州都不妥当。万幸其长辈与北阴峰旧主百里星罗门中客卿有旧，这才托关系将其送来神武山修行。神武山择徒甚严，首重根骨，次看心性，末问出身。杨甄海在老家同辈当中，根骨还算可以，若努力一些，凭借着内门的身份，也能得到重视。只是在神武山弟子当中，他的资质只能算中下，所幸运气不错，最后为神武山收录，又被那位客卿带回尚叫北斗峰的北阴峰，免去了记名弟子的劳役，成为北斗峰上一名管理歇云院的宗门弟子。

金钟山为了黄泉的性命，将一个免去劳役直接拜山的名额算在花红之中，使黄泉的人身危险激增。金钟山称霸一州之地也仅有百年，更何况是神武山这等在普通修仙之士心中如圣地一般的千年大派？杨甄海自以为因祸得福，却不料二十年前，北斗峰剧变，被他们这些寻常弟子奉为神明的百里星罗渡劫失败掉落凡尘，门中客卿或下落不明、或改换门庭，杨甄海的老师亦不知所踪。杨甄海自己的根骨又着实一般，不如平溪、陆等那般天才弟子能得到师门垂青。若非他凑巧在同年突破炼精境，成为炼气士，失去了靠山的他恐怕连歇云院管事这等好差事也留不住。

只是这二十年来，杨甄海修为进境缓慢，虽勤勉修持，但还神之日仍是遥遥无期。天道酬勤不假，可世间之事，大抵都是富贵在天。所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有限，天意难违。

人心实乃天地间一等奇怪之物。杨甄海自己根骨有限、仙道难成，故对那些门中有名的天才都有些暗恨嫉妒，可同时又对他们很是好奇仰慕。比如说北阴子三弟子陆等、韩进之唯一真传徒弟平溪，都是北阴峰一脉的后起之秀。杨甄海每每偶遇他们，都会恭敬行礼，偏生这二人性子冷淡，时常对他视而不见，杨甄海便以为他们恃才傲物，对此腹诽不已。然而一转念，杨甄海又觉得这才是天才之辈应有的高傲，接下来便会自怜自艾。

他这种卑怜之心使得他对同辈天才莫名地感兴趣，时常幻想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正因他这奇怪的心态作祟，所以当他听说左无颜前来踢场，涌现的第一个念头竟不是愤怒或害怕，而是兴奋与好奇。

对杨甄海这等寻常人来说，想要拜入神武山虽说不需要拜帖、名刺，但若无法通过考核，则表明资质平庸。其他名门正派或许重视心性多过根骨，可对于神武山来说，根骨太差，心性再好也不予考虑。倘若应试者根骨上佳，必然会被门中长辈青睐，抢着收在自己门下。往年神武山收徒考核之中，曾几度发现别派奸细，但门中长辈竟然佯装不知，将几个根骨惊奇的奸细一般收录。这其中除了有引蛇出洞的计划，同样也是因为那几个能被留下来的奸细实在惊才绝艳，使一众师长动了惜才之念。其他门派若遇上这等事情，生怕养虎为患。可神武山最后却将别家的猛虎变作了自己的看门兽。这份泱泱气魄，除了神武山，整个阳州不作二想。

神武山长辈外出游历之时若发现资质好的弟子，往往会当即将之收列门墙。返回门派以后，往真武峰列生殿报备一下便可，亦如黄泉之如东方天齐、左无颜之如左君侯。

左无颜出身不详，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左君侯带回收养。左君侯称其为弃婴，无名无姓，故将自己的姓氏予他。又见其面相脸骨，恐其有桃花之灾，故名之“无颜”。左君侯早些年收过一个徒弟，但不甚重视，其人长年在外游历，神武山之人已不知其生死。可对于左无颜，左君侯当真视之如己出，将一身道法倾囊相授、天材地宝尽数相予。左无颜也没有愧对他的栽培，五岁修行，短短六十年便已至炼气境之绝顶，一朝闻道破关，立时晋升仙士之位，君党之人皆称其为“小东君”。其中虽有吹捧之嫌，但也确实说明左无颜有“东君”左君侯当年的风采。

左君侯一党与北阴子一党仇怨深重，平日里素无往来，哪怕路上偶遇都会生出事端。自二十年前百里星罗遇难，其门生故旧尽皆韬光养晦，北阴峰之人更不可能特意去见左君侯之党羽。而左无颜近些年来名声渐涨，与韩进之的徒弟平溪一男一女，互为小辈弟子的表率。听闻今日他上北阴峰，杨甄海怎会不想一睹其真容？

一念及此，杨甄海丢下扫把就要走。可他突然顿足，转头看向那间屋门紧闭的客房。

那正是黄泉的房间。

自黄泉来到北阴峰已然过去十日。这十日里，杨甄海一日三次问餐，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倒并非真心挂念客人所需，只是北阴峰素来少客，歇云院长年闲置，是一个清闲的好差事，他可不想因为慢待了黄泉而被穿了小鞋，莫名丢了这工作。

可是这十天里，无论杨甄海如何敲门问候，房里都不曾有半句应答。杨甄海生怕黄泉在闭关修炼，身不知外物、耳不闻六法，故不敢擅自推门入内，只得一日三次相询，不敢怠慢分毫。

按理来说，只要歇云院中有客人入住，守院弟子便须日夜用心伺候，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断不可擅自离岗。可一方面是耳闻已久的天才，另一方面是十日不出的客人，其中取舍，杨甄海不过转了一个念头便作出了决定。

就在这时，忘东宫中传出一声巨响。这一声响如雷声起于云端，震得人心神慌乱。

“竟然打起来了？这……这……我乃北阴峰弟子，需前往助拳才是！”

杨甄海心中如是告诉自己，找了一个离开歇云院的好理由。

他刚要运起身法赶去忘东宫，就觉得一股大力无声袭来，卷住了自己的腰腹，一时间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飞去，又凭空失力，重重地跌下，吓得他“哇呀”一声叫了出来。

“小子，那是什么动静？这北阴峰上还有人打架不成？”

杨甄海还在感受着屁股和后背的疼痛，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心中愤恨不已，赶忙回头看去。

就见那十天没有打开过的房门正大开着，门口站着一个男子。那人身长八尺，二十五、六的相貌，俊朗潇洒，眉眼威仪，一双丹凤眼中神光内蕴，英姿勃发，如一座山峰挺拔而屹直冲云霄。他头戴紫金冠，长发以青玉簪定住落在背上，内着白衣，腰间束着一根金丝玉带，外披浓黑色宽袖长袍，袍子上以金线绣着九条神威凛凛、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九条金龙形态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各具神韵，或张牙舞爪，或低首蜿蜒，或直上云霄，或游戏云间，绣工精湛非凡、举世难寻。

杨甄海见到这男子，一时为其气质所摄，怨气顿消，觉得对方很是面熟，却又偏生想不起来。待他想到这人是从房里出来，才联系起十日前的回忆，方才想起，这人分明是那十日未曾露面的客人！

“这……这……这竟是同一个人麽？！”

他印象中的黄泉，衣衫破烂，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血腥臭味，且浊骨凡胎，仅仅是个只会些体术的凡夫俗子，与面前这威严贵重、深不可测的男子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