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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染病（第1页）

杜衡与罗玄在乐水村又待了两三日，那些染上疫病的人，终究是没能挺过来。那日晌午，沈长卿照常煎好药汤，与罗玄一起将药端入内堂，杜衡经过几日的相处，也不再畏惧生病的人，开始与他们一起喂药。原本那些染了疫病的人，经过这几日的药汤医治，是有些好转的，脸上身上的痈疮开始慢慢结痂，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已经能说一些话了，而且还想着吃东西。都以为是药汤见了成效，计算着再治疗些日子便能痊愈了，杜衡与罗玄本打算喂完药后，再去找些吃食，那些人现在这样，光喝药汤是不成的，还需有些进食，身体才能更好的恢复。

不成想，就在杜衡轻轻托起那孩子的头，慢慢喂着药汤时，那孩子喝了几口突然全吐了出来，吐干净后，嘴里又开始不住的往外吐着血，黑色腥臭的血，如涌泉一般。杜衡顿时不知所措，抱着那孩子的手也不敢松开，另一只手忙着给孩子擦拭嘴里涌出来的血，沈长卿与罗玄见这般情形，想过去查看，刚刚喝过药汤的人也开始吐，先吐药，再吐血，内堂霎时间变得一片腥臭，令人作呕。

“怎会这样？”沈长卿忙给身边吐血不止的男人搭脉，发现他此时虚弱不堪，与喝药前的脉象截然相反。

罗玄也摸了几人的脉，发现已是无力回天，就算神仙来了也难救他们，便只能一声叹息，摇了摇头说道：“活不了了。”看着杜衡被染了半身血渍，眼中含泪的模样，竟然有些心疼，便过去将她扶起身来。

杜衡听到罗玄说的话，看着自己眼前原本还有些血色的小脸，慢慢变得惨白，黑色的血液将胸前的衣裳浸湿，就这样没了生机。先前还与自己说着话的人，此刻都没了，杜衡心中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眼中的泪水也决堤而出，这是她第二次面对生死。幸好有罗玄搀扶着，杜衡已经没有力气，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了。

沈长卿慢慢站起身，看着眼前刚刚逝去的人，吐出一声悲凉的叹息：“这个村子，也许从此就没人了。”

没有人再说话，皆沉默着，沈长卿转身往院里去，罗玄扶着杜衡也出去了。将杜衡扶到阶梯前坐下，又打了些水给她擦拭着手上的血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罗玄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女子，竟然生出一丝在意，或许，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沈长卿则将院里用剩的草药拿在手中，端了个煎药的小炉子，又朝内堂去了。

此时杜衡渐渐缓了过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心中难受，道：“一个村子，就这么没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罗玄倒掉了已经洗脏的水，洗干净了盆，将药罐里剩下的药汤和药渣倒入盆里，仔细的给杜衡擦洗着沾染过污血的双手，安慰道：“人，本来有生就有死，都是命罢了。”

不多时，沈长卿从内堂出来，拿进去的炉子与草药没有带出来，她看着二人道：“我们要快些离开这儿，他们在此处逗留的时间太长，需将屋子也一起焚烧。”

一会就听到内堂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伴着火光和热浪，沈长卿将一个小瓷瓶用手绢仔细包好，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包好的瓷瓶也放进了包袱里，三人便一起离开了院子，朝村子外面走去。

一路上，空空荡荡，往日本该热闹的村落，却在短短几日内，再没了生机，一片死寂。

到了村口，沈长卿将脸上的锦帕拿下，露出了全部样貌，面色平常道：“我们就此别过吧，这几日多谢二位相助，虽然事不遂人愿，奴家心中依然感激。”说罢，朝二人行了一个礼。

杜衡看着沈长卿姣美却又有些清冷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随即二人回了礼后，杜衡问道：“沈娘子要去往何处？”

“长安。”沈长卿平时话也不多，杜衡会觉得她和罗玄很相似，除了二人对生死的态度，也因为二人都不爱说话，脸上总是一副看淡一切的表情，只是还未到惜字如金的地步，“二位多保重，有缘再会。”

“沈娘子保重，有缘再会。”杜衡见沈长卿没有多说什么，便也没有再问，相互道别后，就与罗玄去了溪边。

二人到马车里拿了身衣裳，将身上已经弄脏了的换下来，一把火烧了，又到溪边洗了把脸。马儿这几日倒还好，在溪水边有吃有喝的，期间罗玄还来换了两次地方，没饿着。重新将车架套在了马背上，整理一番就出发前往扬州，此刻不过午时，路上快些，应该能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在车内的杜衡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嗓子发痒，老想咳嗽，头也昏昏沉沉的，加上马车行驶时的颠簸，不一会便挺不住倒了下去。罗玄听到车内动静，便询问杜衡发生了什么，却半天没有回应，只得停下来，看看车内怎样了。掀开车帘却见杜衡趴着不动，似乎有些难受，浑身无力的样子，伴着轻咳。

“别过来！”杜衡见罗玄想过来，努力撑起身子，用半吼着的声音说道，“奴家好像……也染……染上了疫病，不要过来，会传给郎君的。”突然又咳嗽起来，杜衡忙将嘴捂住，头别到一边去。

罗玄听后，心中情绪复杂，眼里有些心疼，道：“前面就到宋州了，娘子再忍忍。”于是，又忙驾起了马车，往宋州驰行而去。

杜衡无力的躺在车内，心中却有无限恐惧，她不想这样死去，那个村子里的人死在她面前的样子，时刻出现在眼前，身上长着痈疮，口吐污血，死了，也不干净。

罗玄知道这病急，若杜衡身体差些，也许明日都挺不过去，所以他尽快赶到宋州，那儿有医馆，有药，再凭借自己的医术，只要赢了时间，杜衡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也许这时，罗玄才慢慢发觉，短短时日，自己竟对此女子开始上心。自从师妹，为了师父遗言嫁作他人妇，他便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封锁起来，从此浪迹江湖，十五年来，再未返回故地，也未去师父的坟前祭拜过一次，心中那个芥蒂，始终都在。

因在乐水村耽搁了几日，终是没能在日落前赶到宋州城，此时城门已闭，就算连夜赶过去，也进不了城，只能另想他法。此时荒郊野外，罗玄只得将马车停好，嘱咐杜衡在车内稍等片刻，他去找些水来。罗玄没有先生火，怕自己找水时火光会引来麻烦，也幸好天还未全黑，仔细些还能看清路，于是拿着两个水囊找水去了。

约找了一刻钟，罗玄听到了流水声，便寻声找了过去，发现一条蜿蜒曲折的山溪，正打算取些水，却发现山溪上方有依稀的灯火，似乎是有人家，便取好水，往回去了。罗玄心中虽然知道，此病不能近人，此时却顾不了许多，驾着马车就朝着灯火处寻去。

这灯火看着不远，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面前是一扇木制的院门，门口有两只红色大灯笼，一人高的木桩围起来的小院无法看到院内的情况。

罗玄叩响了院门，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是何人？”随即院门被打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娘子从院里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人，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何事？”

罗玄将来意说明，道：“只希望能借个地方过夜，还望小娘子行个方便。”

小娘子听到有一个染了疫病的女子，便将人请进了院内，道：“我们这儿便是素药堂，快些进来吧！”

“多谢了！”罗玄听罢，忙将车内的杜衡抱下，随着小娘子来到一间房内，罗玄把杜衡轻轻放到床上，仅仅两三个时辰，就虚弱成这般模样。

小娘子忙去将阿娘请过来，与她说清楚了情况，妇人听罢，吩咐女儿先去煎药，自己则带好金针去了杜衡所在的房间。到了房间，罗玄先与她行了礼，便将杜衡染病的经过说了一遍，那妇人先是给她诊了诊脉，于是一边听着，一边给杜衡施针。

杜衡此时高烧不退，时不时还咳嗽，对有人给自己针灸都没有反应，也听不到罗玄在说什么。约半个时辰，小娘子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递了阿娘，看着她给杜衡一口一口喂进去。

“好了，今晚便到此，且看明日情况如何，再行医治。”妇人收好金针，对罗玄说道，“郎君先随妇去用些吃食吧，娘子这边已无大碍，可宽心些。”

罗玄看着杜衡脸色稍有好转，便跟着妇人出去了。妇人将金针放入医堂，便去给罗玄准备饭食了，罗玄则去了院外，将马车停好，再回到了院里。

院子里种了几株花卉，阵阵夜风吹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传入鼻间，房子后头竹林的竹叶也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进入药堂后，是一阵浓郁的药香，不由得让罗玄想起了与师父师妹在一起的时候，往日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来，罗玄不禁呼吸都重了。

“郎君，来用饭吧！”药堂外传来小娘子的声音，罗玄收起了回忆，将那份昔日的美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若不是当年师父的误解，自己早已经和师妹共结连理了，也能与师妹白头偕老，恩爱不离，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人生事，本无常，有些误会，就算解开，但那人却已经不在，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