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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6章（第1页）

公事是胡雪岩从杭州动身以后，才到上海的。但因上海到天津的海道，费时只得两天一夜，所以邵友濂见到李鸿章时，胡雪岩还在路上。

这南北洋两大臣各召亲信，目的恰好相反。左宗棠主战，积极筹划南洋防务以外，全力支持督办广东军务的钦差大臣彭玉麟。李鸿章则表面虽不敢违犯清议，但暗中却用尽了釜底抽薪的手段，削弱主战派的力量及声势。第一个目标是左副都御史张佩纶，因为他是主战派领袖大学士李鸿藻的谋主，制服他亦就是擒贼擒王之意。

就压制主战派这个目的来说，收服张佩纶是治本，打击胡雪岩是治标。

可是首当其冲的胡雪岩，却还睡在鼓里，到了江宁，先到他自己所置的公馆休息。

胡雪岩在通都大邑，都置有公馆，但一年难得一到，江宁因为左宗棠的关系，这年是第二次来往。这个公馆的&ldo;女主人&rdo;姓王，原是秦淮&ldo;旧院&rdo;

钓鱼巷的者鸨，运气不佳，两个养女，连着出事，一个殉情，一个私奔，私奔的可以不追究，殉情的却连累老鸨吃了人命官司，好不容易才得无罪被释，心灰意懒再不愿意吃这碗&ldo;把势饭&rdo;了。

既然如此，只有从良之一途。这个王鸨，就象《板桥杂记》中所写的李香君的假母那样，虽鸨不老，三十出头年纪，丰韵犹存，要从良亦着实有人愿量珠来聘。

但秦淮的勾栏中人，承袭了明末清初&ldo;旧院&rdo;的遗风，讲究饮食起居，看得骚人墨客，而看中她的，腰有万金之缠，身无一骨之雅；她看中的，温文尔雅，不免寒酸。因而空有从良之志，难得终身之托。

这是三年前的事，江宁阜康新换一个档手，名叫江德源，此人是由阜康调过来的，深通风月，得知有王鸨这么一个人，延聘她来当&ldo;胡公馆&rdo;的管家，平时作为应酬特等客户的处所，等&ldo;东家&rdo;到江宁，她便是&ldo;主持中馈&rdo;

的&ldo;主妇&rdo;。当然，这&ldo;主妇&rdo;的责任，也包括房帏之事在内。

王鸨为胡公馆的饮食起居舒服，且又不受拘束，欣然同意。那年秋天，胡雪岩到江宁，首先就看中了她的裙下双钩，纤如新月，一夕缱绻，真如袁子才所说的&ldo;徐娘风味胜雏年&rdo;，厚赠以外，送了她一个外号叫做&ldo;王九妈&rdo;，南宋发生在西湖上的，有名的&ldo;卖油郎独占花魁女&rdo;的故事，其中的老鸨就叫王九妈。

这王九妈已得到江德源的通知，早就迎合胡雪岩的喜好，除饮食方面有预备以外，另外还打听了许多新闻，作为陪伴闲谈的资料。

这些新闻中，胡雪岩最关切的，自然是有关左宗棠的情形。据说他衰病侵寻，意气更甚，接见僚属宾客，不能谈西征，一谈便开了他的&ldo;话匣子&rdo;，铺陈西征的勋业，御将如何恩威并用，用兵如何神奇莫测。再接下来便要骂人，第一个被骂的是曾国藩，其次是李鸿章，有时兼骂沈葆祯。这三个人都是左宗棠的前任，有好些旧部在江宁，尤其是曾国藩故旧更多，而且就人品来说，左宗棠骂李鸿章犹可，骂曾国藩则不免令人不服，因此，曾国藩的旧部，每每大庭广众之间批评他说：&ldo;大帅对老帅有意见，他们之间的恩怨，亦难说得很。就算老帅不对，人都过去了，也听不见他的骂，何必在我们面前罗嗦。而且道理不直，话亦不圆，说来说去，无非老帅把持饷源，处处回护九帅，耳朵里都听得生茧了。&rdo;

胡雪岩心想，也不过半年未见左宗棠，何以老境颓唐至此？便有些不大相信，及至一问江德源，果然如此，他说：&ldo;江宁现在许多事办不通。为什么呢？左大人先开讲，后开骂，一个人滔滔不绝，说到时候差不多了，戈什哈把茶碗交到他手里，外面伺候的人马上喊一声&lso;送客&rso;。根本就没法子谈公事。&rdo;

&ldo;这是难得一次吧？&rdo;

&ldo;哪里？可说天天如此。&rdo;江德源说，&ldo;左大人有点&lso;人来疯&rso;，人越多他越起劲。大先生亦不必讲究礼节。&lso;上院，去见，不如就此刻在花厅或者签押房里见，倒可以谈点正经。&rdo;

原来督抚接见&ldo;两司&rdo;‐‐藩司、桌司以及道员以下的僚属，大致五天一次，&ldo;衙参&rdo;之期定在逢三、逢八的日子居多，接见之处，称为&ldo;官厅&rdo;，而衙参称之为&ldo;上院&rdo;。胡雪岩到的这天是十月十七，原想第二天&ldo;上院&rdo;，如今听江德源这一说，决定接受他的建议，当即换了官服，坐轿直闯两江总督的辕门。

辕门上一看&ldo;胡财神&rdo;到了，格外巴结，擅作主张开正门，让轿子抬到官厅檐前下轿，随即通报到上房，传出话来：&ldo;请胡大人换了便服，在签押房见面。&rdo;

于是跟班打开衣包，就在官厅上换了便服，引人签押房，左宗棠已经在等了，胡雪岩自然是行大礼请安，左宗棠亲手相扶，延入客座，少不得有一番寒暄。

胡雪岩一面说话，一面细看左宗棠的眼睛，左眼已长了一层白翳，右眼见风流泪，非常厉害，不时拿一块绸绢擦拭，于是找一个空隙说道：&ldo;听说大人的眼睛不好，我特为配了一副眼药来，清凉明目，很有效验，&rdo;说着，将随手携带的一个小锦袱解开来又说：&ldo;还替大人配了一服膏滋药，如果服得好，请大人交代书启师爷写信来，我再送来。&rdo;

&ldo;多谢，多谢！&rdo;左宗棠说：&ldo;我现在多靠几个朋友帮忙，不但私务，连公事都要累你。上次山东闹水灾，两江派助赈四十万，藩库只拿得出一半，多亏你慷慨援手。不过，这笔款子，两江还无法奉还。&rdo;

&ldo;大人不必挂齿。&rdo;胡雪岩原想再说一句：&ldo;有官款在我那里，我是应该效劳的。&rdo;但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ldo;这一回越南吃紧，朝命彭雪琴督办广东军务，我跟他三十年的交情，不能不助他一臂之力，而况我奉旨筹办南洋防务，粤闽洋面，亦在我管辖之下，其势更不能兼筹并顾。可恨的是，两江官场，从曾湘乡以来，越搞越坏，推拖敷衍，不顾大局，以致于我又要靠老朋友帮忙了。&rdo;

&ldo;是。&rdo;胡雪岩很沉重地答应着。

&ldo;王阆青已经出京回湖南去招兵了，打算招六千人，总要有四千支枪才够用。江宁的军械局，为李少荃的大舅子搞得一塌糊涂，交上海制造局赶办，第一是经费尚无着落，其次是时间上缓不济急，所以我想由转运局来想法了。

雪岩，你说呢？&ldo;

&ldo;转运局库存洋枪，细数我还不知道。不过大人既然交代要四千支，我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办齐。&rdo;

&ldo;好！&rdo;左宗棠说：&ldo;我就知道，跟你商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最痛快不过。&rdo;

&ldo;光塘……&rdo;胡雪岩称名谦谢：&ldo;承大人栽培，不敢不尽心尽力伺候。&rdo;

&ldo;好说，好说。还有件事，王阆青招来的兵，粮饷自然由户部去筹划，一笔开拔费，数目可观，两江不能不量力相助。雪岩，你能不能再帮两江一个忙？&rdo;如果是过去，胡雪岩一定会问：&ldo;要多少？&rdo;但目前情形不同，他想了一下说：&ldo;回大人的话，现在市面上银根紧得不得了，就是不紧，大人要顾到老部下。如今我遵大人的吩咐，要多少筹多少，到了陕甘接济不上时，就变成从井救人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