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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葛巾妹妹，我，定当为你复仇。

高宗绍兴二十年四月初七的夜里，暮春细雨绵延。

侍郎府邸里一片沉寂，下人们都已经入了梦境，然而空荡荡的堂上却有影影绰绰的烛光。徐侍郎独自坐在大堂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面风雨潇潇，门窗紧闭，烛光映照出中堂挂着的那一幅焦骨牡丹图，一片富贵气象‐‐然而明灭的烛光里，却依稀可见案上摆放的十数个灵牌!

外面的更漏声断断续续传来，面容清瘦的中年男子长夜独坐，手里紧握着一块锦帕。五鼓时分，他默默抬起手，将一杯清酒倒在了地下，微微咳嗽着，低声祈祷‐‐

&ldo;父母大人，三位兄长，请饮此杯。&rdo;

滔在青砖上纵横流淌，转瞬无痕。徐侍郎独坐在堂中，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行清泪从他消瘦的颊上无声无息地落下，簌簌化为尘土。

昔日花前纵酒的白衣少年已然苍老，而离开那场灭门之难，也已经是整整二十年过去了。然而，国破家亡的痛苦却似乎还时刻围绕着他，叫锦绣富贵中的人日夜不能平静。泪水自颊上滑下，干瘦的手指略微颤抖，将酒泼洒在地‐‐

&ldo;夫人，也请满饮此杯。&rdo;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朱红的灵牌在烛光下静静而立。

爱妻徐门葛氏之位。

祭奠完毕，他再也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握着锦帕，佝偻着身子，几乎是要咳出血来。窗外依旧大雨无声。风在庭院的花木中穿梭，发出簌簌的声响。徐侍郎抬起头凝望着庭园里葱郁的草木，冥冥中又仿佛是看到熟悉的面容在夜里冉冉浮现。

巾儿，巾儿……如今的你，一缕香魂归于何处?这些年，我一个人走得太久，走得太累，真想停下来，到你那边去休息啊……抬头看去，天地间却依然黑沉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仿佛如今朝野的时局。徐侍郎定定地看了雨幕半晌，从胸臆中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眼看很快就是四月十五日韦太后生辰了，翻遍了全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御衣黄，不知道如何才能去见秦丞相。

如果巾儿还在的话……想到这里，心里陡然就是一痛。&ldo;喀喇喇&rdo;一声，窗外又是一道电光划下，照彻了天地。然而眼神落处，徐侍郎却忽然一惊‐‐外面的空廊风灯摇曳，雷电隆隆之中，闪电的光芒时不时地照亮天地，依稀可见庭院里落叶乱舞，一片狼藉。

自从巾儿死后，他一直鳏居，意志消沉，也无复修整设计园林之心，庭院就此荒废，再没有昔年的精巧美丽。然而此刻，电闪雷鸣之中，居然看到至空的庭院深处，不知何时开出了一朵碗口大的艳丽花朵来!

牡丹!徐侍郎大喊一声，踉跄着冲出门去，扑入暴雨中。

‐‐风扫庭院，荒草深处只见一株奇花亭亭玉立，翠叶扶疏，苍劲的老枝上一朵怒放的奇葩，旁边还有几个明黄色的花骨朵含苞待放，虽未吐露半分，却已是尽得风流。这一株牡丹，居然是天下罕见的御衣黄!

&ldo;巾儿!是……是你么?是你么!&rdo;徐侍郎失神半晌，蓦然从喉中发出了战栗的低呼，举头四顾，&ldo;你在哪里?出来见一下我啊!&rdo;

然而，头顶的夜空漆黑如墨，暴雨倾盆而下，他的呼喊声被湮没在雨里，没有丝毫的回应。唯有那一株忽然出现在黑夜里的牡丹花在雨中轻轻摇曳，娇柔的花瓣轻抚男子枯槁清俊的脸颊，宛如情人的手指。

忽然间，有人在背后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清冷而诡异。

&ldo;谁?&rdo;他悚然一惊，回头去看身后‐‐电光明灭中，映入眼角的果然是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身影，站在满院花木最深处，全身笼罩着一层微光，影影绰绰如同仙子。

&ldo;巾儿!&rdo;徐侍郎惊喜万分地站起来，然而那个幻影却忽然消失了。

空荡荡的庭院里只有风声萧萧，草木簌簌。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双黑暗里伸出的手是纤细冰冷的，软若无骨，身影却是冰冷而坚硬，&ldo;难为你至今还记得她‐‐莫非是心怀愧疚么?&rdo;

徐侍郎全身一震，一股冷意沿着脊背冲上脑来，全身顿时不能动弹。

不，不对!这个声音……不是巾儿!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ldo;看来葛巾虽死，一念却还牵挂在你身上，所以才幻出了这一株御衣黄给你。&rdo;那个声音低低冷笑，冰冷的手慢慢扣上了他的咽喉，&ldo;可惜，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依旧还是想拿它去讨好权贵!&rdo;

手指忽地用力，血脉被一瞬间截断，他顿时不能呼吸。

&ldo;既然你那么想见葛巾，我可以送你去，&rdo;那个女子的声音淡漠而冰冷，十指在喉头忽地扣紧，背后那人低语，&ldo;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么?&rdo;

她的声音清冷而凌厉，带着说不出的杀意，令人凛然。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仿佛是有一阵风拂过，满园花木簌簌一动，只听那个背后的女子&ldo;啊&rdo;了一声，语气中流露出惊讶，身形倏地往后一闪。在徐侍郎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刻，那只夺命的手从他的咽喉上霍然松开了。

&ldo;谁?!&rdo;咽喉上的力道一失，徐侍郎已经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想看看那个在牡丹花开时悄然走来的神秘人是谁‐‐然而大雨倾盆，庭院里又已经空空荡荡，除了那一朵美丽到妖异的牡丹，哪里有半分色彩?

徐侍郎顾不得再去找那个神秘人，踉跄着扑倒在花下，泪流满面。

&ldo;巾儿……巾儿……&rdo;徐侍郎茫然地望着御衣黄，颤抖着伸出手，仿佛想触摸一个不存在的面颊，口中不住地喃喃，&ldo;是你么?是你在天有灵，送了我御衣黄，对么?刚才那个人是谁?她说要带我去见你……&rdo;

无人回答他的话，黑暗中只有暗香浮动。

&ldo;我知道江上一别之后，你一定在那边等了我很久。不过，不要急……&rdo;徐侍郎抬手抚摩着灵位，低声咳嗽着，唇角浮出一丝苦笑，&ldo;很快，我就会来找你了。&rdo;

那一株御衣黄在风里摇晃，窗外大雨无声。

四更时分，大雨中帝都空荡荡的御街上只有一位黑衣男子拉着白衣女子急行。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打伞，可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笼罩在他们头顶，那样大的雨竟然没有一丝落在他们衣襟上。

走到了清波门外，白螺奋力一甩，终于挣开了对方的手，&ldo;湛泸，又是你!&rdo;

&ldo;刚才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动手杀人?&rdo;黑暗中，那个男子低声责问，&ldo;你难道不知自己如今已是待罪之身，若再犯下杀业，就会受到神形俱毁的责罚么?&rdo;

白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满脸不屑。

&ldo;好吧，我知道白螺天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五雷之刑都折不了你，这些又算什么?&rdo;湛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苦笑，&ldo;但是牡丹花神是自愿与王母以三世为约的‐‐如果今日她真的被那个男人辜负，也是她的命，轮不到你来为她抱不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