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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但她明白,是他救了自己,用砖头砸晕了林子粹,又给她放下绳子,还让她奇迹般地活到今天。
当崔善跪倒在积雪消融的地上,才发现有个包放在醒目的位置。
她认识这个日本牌子的手提包,是林子粹的,还是陪他在久光百货买的。里头有他的钱包,插着信用卡,以及五千多块现金,还有两台手机:一台是他日常使用的三星;还有一台高级私人定制版,表面镶嵌着&ldo;lzcs&rdo;,崔善对它是如此熟悉。他的妻子活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台手机的存在,而今他也带在身上了。
自由了,该去哪儿?
逃离塔顶之前,最后趴在栏杆边,看了一眼空中花园里昏迷的林子粹,她收起那根救命的绳子。
再见,我的爱人。
经过漫长的楼梯,穿越整个烂尾楼腐烂的体内,回到久违的地面。
崔善想自己的样子很滑稽吧,脸上遮着怪兽口罩,乱糟糟的长发及腰,上身雪白的羽绒大衣,下面却露出睡袍,光光的小腿与脚踝,踩着一双红底高跟鞋,很像一只白天鹅。
她的肩上挎着x送的山寨lv包,藏着护照、钱包、两台手机。至于林子粹的手提包,则被扔进了垃圾箱。
站在冻僵的泥土上回头仰望,眯起眼睛看塔顶的四堵墙,几乎与天连在一起,无法想象自己在那上面住了一百二十天。
不过,崔善最钟爱的水晶天鹅项链,已落在了巴比伦塔顶上。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上去取回来,说不定就攥在林子粹的手心里。假如他还活着。
再见,天鹅,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身后是广场式公园,每天傍晚大妈们的广场舞,还有流浪歌手们的吉他声、高中生的合唱比赛都来自于此。穿过铺满落叶的小径,看着几乎结冰的池塘,来到车流汹涌的马路边。
街对面的商场,她给自己买了条裤子、两件衣服、短袜与长袜,还有一双雪地靴‐‐本想刷林子粹的信用卡,她知道密码,但犹豫再三觉得不安全,还是用钱包里的现金。
至于内衣,崔善很喜欢另一个人送她的那套。
大快朵颐一顿之前,她找到商场唯一的体重秤,指针落在40公斤。好吧,有几天暴饮暴食的指标了。
在商场楼下的小超市,她买的第一样食物,却是薄荷糖。
中午,崔善一个人去吃了麻辣烫,真的是扶墙进扶墙出,最后差点呕吐,服务员都被惊到了。
隔壁有家经济型酒店,她用张小巧的索多玛共和国护照登记,居然挺管用的。住进一间商务套房,窗户正对巴比伦塔与市民广场公园。也只有这种房间才有浴缸,跳进去冲了个淋浴。终于有热水冲刷身体,各种污垢从身上从头发上洗下来,用尽两瓶洗发水和沐浴液,足足洗了六十分钟,几乎把浑身皮肤洗破,仍觉得无比肮脏,似乎每个毛孔都渗透出油腻与烂蛆。她虚弱地泡在一缸热水深处,像屠宰清洗后等待被大卸八块的肉,八十多斤,加上中午吃的麻辣烫。
差点在浴缸里睡着,呛到水才醒过来。崔善披着酒店的浴袍,钻进被窝睡了一觉,直到晚上七点多钟。
孤独地躺在大床上,看着窗帘外的世界,不过是拥挤嘈杂的城市一角。迟到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让人有些怀念躺在塔顶,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的感觉。
她想,再去巴比伦塔底下看看。
随便吃了碗拉面,啃了清真寺门口的羊肉串,来到市民广场公园。最后的流浪歌手已经收摊,经受不住刺骨的寒风。
崔善依然穿着那个人送的羽绒大衣,坐在一张长椅上,背后是寂静荒凉的树丛,仰望黑暗中的烂尾楼顶,还有月亮。
身后蓦地响起萨克斯,她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唱起极不标准的广东歌:&ldo;在这晚星月迷蒙盼再看到你脸容在这晚思念无穷心中感觉似没法操纵想终有日我面对你交底我内里情浓春风那日会为你跟我重逢吹送……&rdo;
一曲终了,眼前站着一个男人。
x?
男人怀抱着金灿灿的萨克斯,看着这个古怪的年轻女子,用布满皱纹的眼睛。旁边有盏公园路灯,他的头发花白,至少六十多岁。她并不排斥老男人,有的女孩子更喜欢成熟的他们。
但,是你吗?
她感觉他好像爸爸。坐在长椅上聊天,老男人姓张,退休后常来这儿吹萨克斯玩。两个多月前,有个年轻人听他吹了这首《我和春天有个约会》,希望老张每晚都吹一曲,他保证每次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听完。老张并未当作一回事,没想到年轻人真的每晚必来,一声不吭坐在长椅上,无声地祈求他再度吹奏。老张在这个公园吹了很多年萨克斯,从未有人从头到尾听过。于是,每晚老张都会吹响这首歌,年轻人每次在长椅上坐十分钟,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像她现在这样仰望烂尾楼顶。
最近一两星期,对方再没出现过,但老张已养成习惯,似乎不在此吹这首歌心里就会特别难过。
&ldo;他长什么样?&rdo;
&ldo;记不清了。&rdo;
&ldo;不是每晚都会见到他吗?&rdo;
&ldo;是啊,但我从没记住过他的脸‐‐我说不清楚,很抱歉。&rdo;
&ldo;他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手机?带什么包?还记得吗?大叔,求求你了!&rdo;
崔善几乎要靠在他肩上撒娇,老男人却很老实:&ldo;都很普通,灰蒙蒙没什么印象。&rdo;
&ldo;那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提到过什么人?&rdo;
&ldo;嗯‐‐我问过他好几次,为什么要听这首《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但他只是默默地听。最后一次,他说:还会有一个人,坐在这张长椅上,听你吹这首歌的。&rdo;
不知该说什么话,她傻傻地说了两个字:&ldo;谢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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