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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死神面孔（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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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厂机修工董七一直以为自己会做噩梦，因为在那一个白天他所亲身经历到的血腥，超过了之前他四十岁人生的总和。

富海祥夫妇是当着他的面遭到日本便衣宪兵的惨烈殴打的，随后又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相继被手枪射杀。而这一切，均拜他所赐！

出事后的最初两天里，整个电车公司的人几乎没有人与他说话，董七能够想象出人们在背后议论着什么。两个鲜活的男女，就因为他跑到沙滩红楼的日本宪兵队去告了一次密、而转眼之间命丧黄泉，这让董七感到了恐惧。他不大相信有厉鬼索命复仇之说，但却强烈意识到自己在电车厂应该是混不下去了。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日本人虽然给董七发了一笔奖金，却严令他不得离开电车公司。并且接下来，这个一夜成名的机修工逐渐发现：在电车厂与他相遇的同事们，看他的目光里没有那些想象的愤怒、鄙夷和唾弃，他们的目光更多是在躲躲闪闪，并且于躲闪之中夹带着几丝惊惶与恐惧。

这让这个出卖了自己同胞的家伙豁然开朗，他明白了由于自己身后站着的是日本宪兵，整个电车公司上下的人们并不敢拿他怎么样！

好吧，既然日本人不让自己从电车公司去职，那就先在这儿干着！有日本人给自己撑腰，又怕些什么呢！？

那笔奖金算不上丰厚，却也足以让这个烟瘾十足的家伙跑到八大胡同去美美享用了几番。感到神清气爽的机修工董七，再回到电车厂的时候，更变得大模大样、甚至有些跋扈起来。手头的活计敷衍着做了几下，就吩咐给其余的同行去干，语气之大俨然像是机修工们的头头。而几个被欺负了的机修工，终究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替他做完了工时。

这让董七越发感到快活神气，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交了好运——富海祥两口子用尸体给他搭就了向上的台阶，说不定自己接下来会摇身一变，成为电车公司的经理、领班之流。怎么就不可能呢？毕竟他的身后，站着更加跋扈的日本人，今日之北平，不就是日本人说了算的天下吗！

于是，设想中的噩梦并没有到来。白天混得自在逍遥的董七，晚上回到自己那个破落的小院，熄灯后竟然睡得十分安稳香甜。看来，告密这一听起来很不体面的事情，正在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已经在幻想着，要不要再主动寻觅些反日的线索出来，然后再跑到日本宪兵队去领上一笔奖金！

这个晚上，从电车厂晃荡而出的董七，径直又晃荡到附近的一家驴肉馆，吩咐老板切了三两驴肉，点了几碟凉菜，要了半斤烧刀子，就着独头大蒜慢条斯理地开始了吃喝。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酒足饭饱的电车厂机修工，才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所居住的这片棚户区，原本没有多大的规模，自从几年前北平电车公司成立，就盘下了磁器口东南向的大片空地，修建起了停放电车为主的车厂。而棚户区则“日边红杏倚云栽”，借着电车厂的兴旺发达，也逐渐扩大了几倍。

棚户区人丁兴旺，鱼龙混杂，这对于董七来说倒也如鱼得水，每日在这里早出晚归，到相距不远的电车厂上下班，已成定式。因此走在棚户区的路上时，往往毫不在意。

就在刚才，带着微醺状态的董七，与迎面而来的三个人近乎擦肩而过。那三个人骑着两台脚踏车，其实与棚户区里往来之人的状况不大相符，但半斤烧刀子下肚的董七，于迷迷蒙蒙之中并未多想。

他一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自家院前，推开从不上锁的柴扉矮门，穿过不大的院落打开了房门。及至点亮屋里的煤油灯之后，便一头瘫倒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旧太师椅上了。

令董七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仅仅几分钟后，刚才曾经与他擦身而过的骑着脚踏车的那几个人，就追踪着他的脚步，潜行而至。如果这个双手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告密者、在此之前还没有见过死神的面孔，那么突然出现在煤油灯灯影之下的两个年轻人，就等于为他敲响了无声的丧钟。

“什么人？”

终于惊觉的董七，打了一个冷战后张口问道，同时吃力地望着煤油灯灯影之下的两个晃动的魅影。由于背对着灯火的缘故，这两个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妙的机修工，在这一刻想起了几天前电车厂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中国人。”

两个不速之客当中的一人，冷冷做了一句简短的回答。而中国人这三个字，让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董七，胸口犹如挨了重重一击一般，紧张得喘不上气来了。

“动手吗？”

两个不速之客当中的身材较矮的一人，转头问身边的同伴。

还没容董七想明白对方这句话的含义，另一个个头较高的已经踏前一步，迅速转到了太师椅的侧后，一只有力的臂膀，锁在了他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