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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越来越出色,这让明楼有了些信心相信,阿诚在决定走这孤注一掷的一步时,也许留下了足够脱身的线索,等待他去发现。但他有多少时间?一天?一周?一个月?阿诚和明楼不同,他不会有任何的优待,等待他的将立刻是毫不手软的凌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让他成才”“他是家里人,我们会照顾好”明楼翻了个身。明楼思考了一夜,腹拟了无数方案。之前经受了长时间的审讯,他也是强弩之末,然而每当昏沉欲睡时,不是身上伤口忽而刺痛,就是心猛地一怵,喘息着清醒,胸中如鼓震。今晚的阿诚在经受什么呢?惊蛰一过,草长莺飞。清晨时太阳一出,鸟儿就开始叫了。明楼于鸟鸣中疲惫起身,踩着无力的步子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刹那,大把大把的阳光从窗子外涌进来,高窗长阳,瞬间把明楼笼罩在金色的光明里。明楼干涩的眼睛被这忽而至的光刺着,立刻有些模糊,他似是恍惚又似是清明,愣着,眼中浅浅一层生理泪水漫上来,明楼嘴角颤了颤,暖阳冷漠的将他漫长时光里心底压抑的所有悲伤和压力都蒸发出来,他终是没有忍住,扶住窗台,捂住嘴缓缓蹲下身去。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明楼在阳光下长久而无声的恸哭。三月八日,北平,华北特高课。武田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桌上连了四台电话,然而响的这一台却是放在桌内的格柜里的。它从来没响过,一直以来都用途神秘。武田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认真的看着那电话响了半晌,没了声音,手指弹着钢笔帽上的笔夹。五分钟过后,电话又响起来,武田依旧没有接,但电话铃并没有响个不停,半路就被对方挂断了。又过了五分钟,铃声又响起来,这次更短。于水面下的最后一次窒息长夜漫漫,明诚迎来了第一次拷问。“她会把你带到宪兵司令部,严加审讯,直到你说出全部真相,咽下最后一口气。”当年阿诚捡起那块表的时候,明楼曾经如是说。那个时候自己慌得六神无主,各种各样的恐惧懊恼都在心里打结成一团,后座上那人沉静笃定的声音是他唯一的指令。如今他被铐在刑架上的一刻,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可沉静笃定的人已经是自己了。柔韧锋利的竹条划破空气,很轻的一声“咻”,落在皮肉上,血同汗就一齐滴在地上。第一下是一道表皮皲起的灰白痕,第二下,两道伤口重合处的皮肉就很慢的分离,裂开,殷红色渗了出来。负责看守的日本军官是个熟脸,第一波拷打过后,有人顺手从装了凉水的脏水桶舀了一碗递到明诚脱水的嘴边,被那熟人军官拦了一拦,从自己的军用水壶中倒了杯温水着人送过去。水触到唇,阿诚抬眼看了看那军官,眼神清明极了,认出是熟人,两人颇礼貌的互相点了点头。好像这次相遇不是在狱中,而依旧是市政厅的走廊上。然而熟人情分也就只有这碗水而已。等到后半夜,阿诚低着头挨过又一次拷打,进门来的看守军官已经换了张生面孔。有的日本兵是会这样的,他们在中国久了,毕竟也会有感情,有熟人,当发现自己需要执行死刑或者拷问的是相熟之人,就会申请更换。凌晨的时候,阿诚被带回了监舍,单独关押。屋中什么也没有,显然空置很久,隔壁倒是关了一群犯人,负责关押的人看了看,从里面拽出半匹破布,随手丢在阿诚那屋的地上。阿诚坐过去,也不知这是那群人用它来做什么的,味道刺鼻。阿诚还能走路,他被打的时候是剥了衣服的,这会儿衬衫重新穿在身上,淋漓的鲜血立即打湿了布料,蹭在破碎的皮肉上,疼得钻心。那堆破布勉强隔绝了水泥地的阴冷,阿诚掐算了一下时间,准备闭眼休息一会儿,他毕竟是特务科的科长,对于审讯的规律了如指掌。一般第一次拷打会延长到24小时,他什么都没说,却不到9个小时就被放了回来,只能说明天有个重要身份的人可能要见他,不能现在就把他搞得太难看。伤口火辣辣的,阿诚安静了一会儿,在朦胧的天光中发出第一声痛苦的呻吟。如果说选择这样一个身份是明楼做过最危险的抉择,那么拨通夜鹄的电话,则是他做过最大胆的一次越级。夜鸮这个人,是共产国际最顶尖的特工小组组织人,就算身份重要如明楼,也只能是得到这样一个号码而已。这通电话并不能给明楼一丝的安定,仿若沸腾的油锅中落入一滴水,只能让煎熬的内心激起更焦灼的油花。夜鸮从头至尾没有出声,只是最后用指尖在电话上敲了个内部的单节电码,表示自己知道了。碰了个软钉子,这是明楼意料中的事情。营救阿诚需要付出的精力和代价和阿诚这个人本身的价值并不等同,组织近期人手出现空缺,如果要营救阿诚,定是要拿出近八成的成员,这样的代价,明楼自己都不能批准。而军统是不会出手的,尤其是周佛海一事,军统正为了如何救出明楼犯愁,事情就在阿诚这里出现了转机,为了稳住周,军统甚至有些拿阿诚的命来安抚周佛海的意思。阿诚成了一座孤岛。明楼一连三天都给夜鸮去了电话,他知道自己这样犯了错误,但他等不了,阿诚也等不了。宪兵队在城西小酱房胡同与缸瓦市相邻的北角搞了座二层小楼,专门用来秘密审讯身份重要的犯人,昨天,组织上的人递给他情报,阿诚被转移到了那里去,看上去情况也不太好。情况不太好。几个字轻飘飘的压在明楼背上,让他喘不过气。明台受审时的那种锥心刺骨成百倍的叠加着,让他终究还是拨通了岩崎的电话。周佛海站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明诚。这青年人和自己其实也算是相识已久,他永远是一丝不苟的,这一点同明家的所有人都一样。而相同中不同的是,这孩子身上少了点明家人与生俱来的矜贵,而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明诚已然是很疲惫了,这是周佛海第二次来到审讯室,相比第一次,眼前人的境况可谓是惨不忍睹。“真的有点难看了,阿诚。”周佛海伸出手来,为明诚拨开眼前凌乱的刘海:“你本不该是这样子的。”他得不到明诚的回答,就接着说下去:“最开始我以为自己高看了你,后来才发现,不是高看,而是小瞧了。”阿诚没抬头,嘴里微不可闻的哼笑了一声。仿佛被这声笑所鼓舞,周佛海颇有兴致:“挺妙的,真的,阿诚的脑子越来越活泛了,不错。你计划的很周密,现在我无论怎么做都动不了那条蛇,”周佛海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了:“不过我确实有点生气。”青年人终于抬起了垂着的头,带着伤痕和淤青的脸浮起一丝笑容,眼里倒映着审讯灯的一眸暖黄。原来是这样的。周佛海在心里想:和明家人与生俱来的矜贵略有不同,青年人的身上,有一种近乎清冽的坦诚与孤勇。周佛海前脚刚走,岩崎和明楼的车就到了楼下。明楼第一个下了车,他沿着小院溜达了一圈,对跟上来的岩崎道:“这房子不错,宪兵队在哪里找的?我一直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来还是第一次来。”接待的人还没有来,一行人也不急着上去,就在下面闲走,偶尔从楼上传来些不似人声的嚎叫,每一次都让明楼心中一抖。不是阿诚的声音。心不在焉的走了会儿,迎接的中队长从楼门口小跑出来,将他们一路让进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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