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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中,灯花“啪”的爆开,每个人都从细微的爆裂声里听见了自己的沉默。
韦长歌问道:“那后来呢?那天晚上顾夫人带着你们逃下集凤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顾念摇头道:“我们根本没有离开集凤峰——娘毕竟是个女人,又带了两个孩子,就是想逃也逃不远。那天晚上,爹身中剧毒,跳下了万仞绝壁,娘知道凤显平不会就此甘休,于是带着我们走小路悄悄折返凤家,躲在当年她做女儿时的闺房里。我们母子三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听着外面一片喧哗,不时有脚步声从门前经过。我和顾盼都害怕极了,万一有人推门进来,那该怎么办?娘用力抓着我们的手,叫我们不要害怕。还好老天有眼,放了我们母子三人一条生路——整个晚上,门外虽然不断有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人进来查看……”
苏妄言心念转动,微微露出笑意,道:“倒不是老天有眼,实在是顾夫人冰雪聪明。她的家人如此狠毒,连她本人都不肯放过了,在这紧要关头,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她以前的闺房怀念旧情?自然是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就算有与她交好的兄弟姊妹,凤显平害怕坏事,绝不会让他们留在集凤峰上,因此那天晚上,集凤峰上是决不会有人到那间房里去的。”
韦长歌微笑着应道:“不错。况且凤显平费尽心机设下圈套,花了这么大工夫,却还是让顾夫人逃脱了,他一心想要得到宝藏下落,怎么肯甘心?再者,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的,凤显平害怕事情败露,也一定会让所有人都下山去追顾夫人和你们兄妹。所谓调虎离山,也只有这样,顾夫人才能带着你们全身而退——顾夫人就是明白这一节,才敢大摇大摆地躲在自己房间里。”
顾念一愣,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偌大的集凤峰上一个人都没有……”又接着往下说道:“我们在房里躲了一夜,只听得外面喧闹不已,天亮时才慢慢安静下来。中午时,外面静悄悄的没了声音,娘这才带着我们出了房间,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凤家。临走,娘远远看着爹跳下万仞深渊的地方,一言不发,久久站着。她的眼神……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那种眼神,只是看着看着,无端端就害怕起来……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我恍恍惚惚的被娘牵着往前走,就像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中元节的戏台下,四周无数人影走马灯也似穿梭着,台上轰轰烈烈,台下纷扰嘈杂,而我呢,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就只记得,一路上,看见山谷里徘徊着的大片大片的白云,又轻又薄,扫着红色的枫林……”
“路过白水寺的时候,娘停下来怔怔看着里面,许久,说,这次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娘带你们进去听弹琴蛙,好不好?”
苏妄言道:“花和尚就是在那里遇到你们的?”
顾念点点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嘿嘿一笑:“那个大和尚倒真是有趣!他一看到娘,连眼珠子都直了,果然是个六根不净的花和尚!可惜啊,可惜!”连说了两次“可惜”,抬眼看看韦长歌苏妄言二人,问道:“你们可知道,我娘宁可冒险最后也要到白水寺去是为了什么?”
韦长歌和苏妄言都摇了摇头。
“因为那里,是她第一次见到我爹的地方——”
顾念微笑着道:“有一年中秋,娘本要赶回集凤峰跟家人一起过节的,却在途中为了替一对被人霸占田产的老人出头耽误了行程。等娘到了白水寺,已经是中秋那晚的深夜了,她看时间已晚,又见天上月亮又大又圆,索性便不回家直接进了废寺之中,打算独赏白水秋月。那时,虽然已是仲秋,但峨嵋山上依然苍笼翠罩,废寺中也依然是芳草萋萋,月光映在歪斜了的窗户和门上,映着墙上剥落的红漆、石板间的青苔,别有意趣。她循着月光往里走,走着走着,便听前面有人吟了一句‘江山不改秦时月——’她亦是心有所感,脱口接道:‘半轮玉魄古今秋’。说完了,才一愣,再抬头看去,那个人一袭布衣,卓然孤立在白水池边,却也正讶异地看过来——嘿,那时候,她可不知道面前站着的就是顾晋之呢……”
苏妄言默然不答,回头看看,韦长歌正望着桌上灯火出神,他轻咳了一声,踱到窗边,略略一站,已觉夜风源源不断地吹在面上,倒有些凉意。回头看看,韦长歌依然听得入神,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桌上如豆的灯火,顾盼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墙边那张小木凳上,拧着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顾念仍然滔滔不绝的说着那个中秋之夜发生的陈年旧事——“……心里就只有爹一个,花和尚就是再等三十年,又有什么用?”
苏妄言站在窗边长长吐了口气,便觉得有些烦闷,他一边听着顾念说话,又想想往年的秋天在白水池畔亲见的月色,忽而兴味索然,轻轻叹了口气。
一旁顾念正说到“打听到有个无儿无女的寡妇,为人老实心善,就把我和顾盼托付给了她……”
他只道自己的举动没人注意,没想到,一回头,正见韦长歌含笑看着自己。苏妄言便是一怔。
韦长歌却陡地开口问道:“你渴不渴?”
他问得突然,苏妄言不由又是一愣,顾念的话也是截然而止,和顾盼一起看过来。片刻间,苏妄言像是脑子停住了思考,竟不知该反映,好一会才摇了摇头。韦长歌却不理会,笑着道:“我去给你拿点水来。”顿了一顿,又向顾念顾盼两兄妹道:“说了这么半天,你们也都渴了吧?”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撩起布帘,快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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