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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老吴的出现一点也没有令她惊讶，大家哄哄地彼此问好，丁太太发声喊：&ldo;小刘！小刘！替我倒杯咖啡来！&rdo;环坐稳妥，丁大师嘴向左一牵，指着自己的女人，说不太成调的含糊言语。丁太太甩甩手，看我，大家都笑起来，我只好回答：&ldo;丁老师的意思是，你起来得比平常早很多呢。&rdo;老吴灭掉烟卷，啜一口茶，慢慢地解释：&ldo;其实呢，昨天下午，丁太太电话我，说老丁大有好转。我呢，开心之余，早就想过来。一来看看大师，前几天还在和陈丹青说起，你是已经被写进美术史的人物啊，身体一点点进展，都要关心的是不是？二来呢，丁太太约我谈谈一些合作事宜，还是按照以前的程序走，好不好？&rdo;

大家安静下来，各自喝各自的饮料，阳光斜铺在客厅的马赛克上，黑白相间的一线。突然丁太太从沙发上跳起来，厉声尖叫：&ldo;啊要死了要死了！小刘！小刘！你快去开门看看，那狗，那狗的嘴里，叼着的是是是什么？&rdo;

黑色拉布拉多犬是被小刘套着脖子才拽回来的，兴奋无比地把头甩来甩去，嘴里确实在嚼着什么东西。还没等我们几个反应过来，丁太太已经冲刺般地跑到门口，和小刘一起去挖狗嘴里叼的东西，过不多久，训斥怒骂的声音就高高低低地传过来。老吴看看我，我笑笑，大家才知道，原来女主人怪小刘不曾看紧，狗叼走了一只it的鞋子，看起来什么地方被咬断了，不再好穿出门。听到丁太太一连声申斥小刘笨，大师脸一紧，随即面色发红，对我们说：&ldo;前……以前……她她……不敢。&rdo;老吴站起来给自己续水，顺便拍拍丁大师的肩膀，小刘正好回来，眼睛红红的，抢过来给我们都添上水，水壶空了，她反身想去厨房，被丁大师仰着脸，左手一把拉住，动弹不得。这次丁大师说的话就完全没人懂了，我也是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对小刘说的是：&ldo;这种事情不必放在心上，老师请你不要难过，他说你是义仆。&rdo;

茶罢，丁大师示意，要我帮小刘收拾，我端着满盛瓷杯的托盘，跟着她进了我寻常不会走进的厨房，看她低着头，麻利地洗刷。突然她背对着我发问：&ldo;老鼠，你说我要是开个饭店，生意会好么？我以前，在桑拿中心，就是做菜的，客人小姐，吃了都很喜欢呢。&rdo;我表示赞同，小刘一手川菜功夫，在卖画买画的圈子里，非常有口碑，甚至有某个收藏家兼养生学爱好者言之凿凿认为，丁大师的中风，就是因为和小刘的菜色烧得过分好吃有关。她继续憧憬，叫什么名字呢？我说：&ldo;你倘使开馆子，只怕不要很大的门面吧，上海寸土寸金，边角地方都是死贵的。&rdo;她点头，我说：&ldo;那就叫玲珑馆好了，小巧，也让人明白。我看上海这些馆子，往往名字取得小，生意做得大。什么洋葱啊，芝麻啊，那都是好买卖。&rdo;小刘把店名&ldo;玲珑馆&rdo;、&ldo;玲珑馆&rdo;地嘴里嚼几遍，笑起来，说：&ldo;嗯，好呀，我这种文盲，也觉得很好，而且，这么好听的名字，要是自己想，打死我一百年也想不出来。&rdo;说着，手中却不曾停，盘盏杯托加上公道杯咖啡杯，一溜儿搁在它们各自应该呆的地方，连水渍都不见一点。

来不及找随身的笔记本，二楼大画室里丁太太的声音传来，&ldo;老鼠老鼠&rdo;地唤我。别墅里三个画室，二楼最大最亮堂，归丁大师；底楼是丁太太画油画的地方，叫二画室，拿车库改造出来，因为车可以停在院子里；地下室称作三画室，所有的资料书籍也都一概存放在那里，那就是我的地盘了。

丁大师夫妇，老吴和老吴司机，都在大画室，一边数画的尺寸，一边评头论足，计划着哪些画好卖。丁太太感喟：&ldo;现在老丁右手废了，以前的那些裸女画，现在画不了了，他的画价要是还维持以前的水平，是不是不太公平？我都觉得没有安全感了。&rdo;丁大师怒，扯着我哇啦哇啦叫起来，甚至自己用左手想归置起满地的纸卷，要塞回到壁橱里去，很多已经托好的画，被他的大手一扒拉，不免添了许多的皱褶。我悄声告诉丁太太：&ldo;老师觉得他现在用左手，还是可以画得一样好，所以有些以前自己得意的作品，是准备留下来的，未必要着急卖掉。&rdo;老吴听到这句话，慢慢直起刚才还弯着的身子，看看我，浅笑着说：&ldo;要是大师不肯卖，那也不要紧，丁太、老鼠你们说是不是？&rdo;

丁太太发急说：&ldo;老吴、老鼠，你们别闹，听丁老师的话，我们怎么维持啊？他中风了，脑子实在不清楚。我们这样的人家，现在每个月的开销，再怎么节省，总是要三万五万左右，谁知道我的压力啊，你们倒是说说看。&rdo;义形于色地说罢，几乎要掉下泪来。

我只好圆场：&ldo;慢慢谈，慢慢谈，什么事都是可以沟通的。丁老师也没说不卖啊，就是有些自己觉得重要的，咱们再商量，或者是价格，或者么，留下一些自己实在舍不得的，好不好？&rdo;说完这些话，发现佛龛里的德化白瓷观音正打量着我，我低下头。

一直忙到午饭时间，四十来张画终于被老吴的司机装进了陆虎车后备箱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说得口干舌燥，去厨房讨一口凉水喝，顺便和小刘说几句闲话。她哪里有空应我，手脚乒乒乓乓，话说大家都知道老吴有病，只好吃的一口素，她熟悉这些来客的口味，顿时一盘时蔬稳妥地盛在白瓷盘子里，亮而不油，绿的是菜，白的是蒜，红的是椒。

午饭毕，大家搬到花园里喝茶喝咖啡，丁太太差小刘火速点起蚊香来，一边往身上抹味道奇怪的种种东西，看起来像酸奶，闻着么，还不如酸奶。同时不出我们所料，丁太太穿了件奇怪的gui，有客人来，她会穿这固定的几身衣服，大概是价钱能给她充分的自信。记得生病前，口齿无比凌厉的丁大师这么评价自己女人的穿着：&ldo;每次她走进中信泰富，总是能买一件最难看的衣服回家；而每次见客人，或者外出，她都有本事在这堆最难看的衣服中，挑一件最最最难看的穿上。&rdo;

老吴因为生意进行顺利，心满意足地卷着大麻烟，花园里有草香、蚊香、薄荷，种种气味，告诉着每一个在座的人，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午后，尽管看起来，大家都有些心事。

枯坐了没一会儿，丁太太站起来和老吴握手告别，说在高安路还约着一位收藏家，要见面，谈谈价钱，好卖给他几个丁大师十年前画的瓷瓶子，这时候，她脸上由衷地露出了苦相：&ldo;老吴，我们都是自己人了，不瞒你，这家人家实在是坐吃山空。老丁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好指望他赚钱，我又是很小就跟着他，连上班都不会。&rdo;老吴宽慰她：&ldo;不要紧不要紧，我们都不会上班的，&rdo;说着指指我，&ldo;你看老鼠他，哪里有上班的样子？我也是个成天好吃懒做的人，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时候到了，运气来了，钱就会来的。你今天给我的这批画，我回家，马上给你的卡里打钱，放心好了。&rdo;丁太太凑近老吴的耳朵，很轻很轻地说了几句。老吴严肃起来，似乎看了看我，回答：&ldo;这个不会，绝对不可能的，丁太你不要听外面人胡说，北京搞收藏的那个圈子，利益大是非多，都是些臭贫，谣言纷纷，随便怎么样都不好相信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