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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暗箭明枪（第1页）

一秒记住【xiaoyanwenxue.com】精彩无弹窗免费！兴平八年的朝局有许多变动。当朝阁老之中，章绍如督师关外，韩雍衰病侵寻，严敬铭圣眷大衰，只有纪柏棠，多年的韬光养晦，终于后来者居上，日益受到皇帝的重用，在内阁的地位几乎就已经是首辅。水到渠成，纪柏棠自然也有了一班属于自己的势力与党徒，一时间几人弹冠相庆，帝都景象沧桑变幻，很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那夜皇帝接到边关战报，实则也是败报。夜宴之后残酒虽温，军情却如火，星夜便宣召宁王进宫。自从兴平初年，宁王卧病退隐，这是数年不曾有的事。手足间的谈话持续了一整夜，所谈的内容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第二天拂晓，皇帝便颁下诏旨，宁王再度入枢，以他的地位自然仍是首辅，纪柏棠多年的愿望，眼看在达成之际，不曾想还是落空了。朝野的看法是，如今的内阁，首要的乃是军务，纪柏棠虽然和冯聿林的关系颇深，但到底从未掌兵，想来皇帝还是觉得交给宁王更为妥当。

伍元书所带的精兵，人数虽只有八千。但都是易君瑾的亲兵，彼此朝夕相处，战力甚强。依照当初在云州城下的计划，易君瑾在城外设下疑兵，伍元书轻装奔袭安远，攻破沧澜关后直扑帝都。章绍如探得虚实之后，立刻点兵，所部之中飞骑在云州一役折损甚惨，只有天策军能够轻骑驰援，于是找来当地向导，领着冯聿林从间关小道，辗转绕开沧澜关，回师帝都。天策全军除了虎骑在云州颇有折损之外，实力仍在。但间关小道颇不易走，为了行军不得已将辎重大多丢弃，所以虽赶在伍元书之前于帝都九门之外列阵，但师老兵疲，初战即被打得大败，原本压阵的冯聿林不得不亲自带队冲锋，又有宁王亲自率兵接应方才勉强守住城门。这一场大败自然折损天策声威，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乱军之中，冯聿林费九牛二虎之力到底将燕王救了回来。这也是关键的一着，不然伍元书以燕王为要挟，毕竟是皇帝的同胞兄弟，朝廷不免投鼠忌器，如今冯聿林算是功过相抵，但令他最感狼狈的是，伍元书以区区八千人就在京畿重地横行无忌，而自己竟无力肃清，但这也不能全怪他，当初训练天策军本就不是为驻屯防守之用，而且以他此刻兵力，防守帝都周围如此广大区域，实在也是捉襟见肘。

伍元书见到天策大军回师帝都，知道时机已逝，加之手中兵力有限，既不能围困帝都也很难全歼天策，好在这些易君瑾亦有所料，所以伍元书遵其嘱咐，不必拘泥于一地，饱则远扬，行踪飘忽，成为了久悬于帝都城头的利剑。朝廷与叛军各有目的又各有难处，至少如今在这帝都一隅，双方都无意轻启战端，战火竟然因此微妙的平衡而暂时止息了。军国万几在内忧外患，兵粮两缺的困境之下毕竟支撑过了。

但也就在这局势稍有缓和的当口，就有人不甘寂寞。新春刚过，各部衙门大都还在休沐之中，唯独御史台热闹非常。朝廷为监察百官，特设御史台，御史职司国家监察，有上书言事之权。向例准许风闻奏事，即便查无实据，上书的言官一般也不会获罪，以此鼓励朝野监督枢府。所以历朝皇帝，对言官总是特别看待。因为杀言官是亡国之象，皇帝轻易不会冒此大不韪，对此辈多是优容羁縻。只是优容之下，也容易形成放纵。如今战局尚未取得根本进展，帝都却有言官上奏弹劾严敬铭身为阁臣又是以大学士主政户部，处置乖张，以至于边关疥癣之疾竟酿成巨祸。如今内外联系断绝，章绍如孤悬关外，帝都亦在叛军兵锋之下，请严查严敬铭误国之罪。这自然是苛论，关外一役，最大的败笔在于沧澜关失陷。但这言官见识虽差，却也懂做官，燕王自然是碰不得的，于是几番比较挑了明显圣眷大不如前的严敬铭下手，既逞词锋之犀利，又彰显忧国忧民之胸怀。在朝堂之上既能博得声名，有御史身份在，也不怕有性命之忧，实在是一笔投机的好买卖。

皇帝对这个折子并未朱批而是直接发交内阁。在直庐的纪柏棠正要说话，却为刚进门的宁王抢了先。

“我当是什么折子，御史之中难免也有几个沽名钓誉的，想来是严卿清廉自省，年关没有给此辈打点炭敬，才惹出这么一个折子。此种弹劾，朝廷如何细查，查无实据，徒伤大臣之心，查有实据，现在又岂是兴师问罪的时候，这个御史也太不体量当局者的难处了。这个折子，我看不如就淹了罢。”

这是内阁不常用的一种手段，发交的奏疏既不拟票亦不封还，名曰淹了。阁臣以此表明对奏疏的处理态度，皇帝默喻，反之，君上偶也用此表示对臣下奏疏的意见，君臣默契，成为制度。但是轻易不用此办法，大臣上书，当政者却茫然无对，一旦习以为常，舆情不畅亦不是国家之福。

韩雍近来多病，不常到内阁，严敬铭不便自陈，其实有宁王一言也就够了，纪柏棠最识得关窍，宁王不比燕王，见识毕竟高人一等，对御史求名之心洞若观火，而且以宁王此时的地位，纪柏棠自然不会龃龉。

宁王还担心严敬铭心存芥蒂，因而特意嘱咐散值之后，得空便到王府一叙。由于纪柏棠的权势日隆，严敬铭反倒清闲了许多，何况又是宁王邀请，自然无辞。

“江陵越发得势了，韩阁老又常病着，丹翁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挺过这一阵。”纪柏棠祖籍江陵，宁王以此为隐语，严敬铭字丹清，宁王尊礼故称他丹翁。

“爵相到底古稀之年了，如今病泄经月，人更消瘦，精神也差得多。王爷，臣下无足挂虑，只是但有不测，内阁替手该及早筹划。”

“今天这个折子，我看也是江陵的暗箭，如今不比寻常，朝局总要平稳为宜。看来要设法裁抑，免得尾大不掉。”

“这尾大不掉，王爷，说句诛心之论，江陵恐怕也是代人受过。”

至于是替谁受过，严敬铭并没有说。只因这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所想到的是冯聿林，不过严敬铭从未带兵，对冯聿林了解亦有限，再则转念一想，纪柏棠对冯聿林有提携之恩，算是他的府主，冯聿林又岂会做出这种置纪柏棠于猜忌的事来，因而也就不再多言了。不过有这一言也就够了，宁王自然也会想到冯聿林，如今军务为先，帝都之下，又只有天策一支强兵，冯聿林手握如此武力，难保不会生出些别的野心。

“前几日在内阁，江陵还提议为天策军增加人手以便征剿袭扰帝都周围的叛军。这样看来，难道不是江陵自己的意思。”

“王爷，关键不再于是谁的意思，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严敬铭的揣测不幸成真，这一支暗箭的主谋，正是冯聿林。纪柏棠虽是冯聿林的府主，但真正拥兵自重的如今却是冯聿林。纪柏棠以为天策仍在掌握，未免自信过甚而又看人过轻。

所谓自信过甚，纪柏棠虽也是大学士，但并不像韩雍和章绍如一样，亲自带过兵。他自以为有一套手段可以收服这班武夫，其实无非以名利羁縻，有朝一日纪柏棠难填此辈欲壑，无疑就是自速其祸。其实以纪柏棠的才具，倘使能与阁臣和衷共济，未尝不能有所作为，只可惜他一心想取严敬铭而代之，朝堂之上尽是勾心斗角。

至于看人，纪柏棠实在也小看了冯聿林。冯聿林虽然是功名之士，热衷利禄，但其野心更甚，为人城府极深又善于作伪，以至于在纪柏棠面前常表现出一副热衷功名的样子，让纪柏棠以为用富贵即能笼络住他，殊不知冯聿林内心所欣羡的已经是天家富贵了，只不过时机未到，尚不敢问鼎而已。自命不凡的政客以为能玩弄武人于鼓掌之上，其实反做了武夫实现野心的工具，这样的例子，史书之上实在已经太多了。

冯聿林放这一支暗箭可谓一箭双雕，能打击严敬铭固然可以受知于纪柏棠，即便失败，倘若能起宁王对纪柏棠的猜忌之心，势必就要设法裁抑纪柏棠的势力，那么天策军便是首要笼络的对象，扩军之事便容易许多。如此机关算尽，朝堂大老都难免不落入他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