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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所谓伊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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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陆桐，正是晓月初上的时候，纪柏棠在如水的月光之中反复思量着陆桐的一席话。的确，如若真的想要攻倒严敬铭，千波殿这一重手段无疑是最有效的了，只是这颗棋子是不是真的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呢？如此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当初宠妃入宫，自己在其间所扮演的角色了。

当年离宫落成，亭台楼阁踵事增华，皇帝驾临日日流连忘返。而以皇帝的性情，赏玩湖光山水的时候，自是要吟诗作赋，而才思一动，便又觉得徒有美景而无佳人，殊为遗憾。皇帝的原配早夭，中宫之位久悬，虽自当皇子起都是诗酒风流的做派，但即位以来便一直忙着平定东南，所以宫中妃嫔始终不多。等到频仍的战事逐渐平息，终于到了可以一亲芳泽的时候，大臣们往往又力主甄选勋臣世家女子进宫，用以安抚笼络大乱之后，朝野各方的势力。只是这些世家淑女，自幼便受着极严格的管教约束，虽然知书达理，却不解风情，与皇帝话不投机，因而皇帝虽然时常驻跸离宫，却一直没有打算将宫中妃嫔一并安置于此。但寻常百姓，别院之中尚有主持家务的女主人，何况至尊天子，皇帝自忖如今既然已是太平天下，稍稍放纵闲情亦不算过分，所以早就有意寻一佳人相伴。这些细微心思，唯独日日随侍在皇帝身侧的英和最为清楚，纪柏棠多年来与内廷司交好，自然通过英和知晓了皇帝内心的想法。

纪府内的门客幕僚各有分工，或长于政务处理，或善于交游联络。像这种在沧海之中寻遗珠的差事，亦不乏人才。幕僚商议之后意见有二，一是仍是寻找世家之女，只不过要性情跳脱，姿色出挑的，能真正陪伴皇帝怡情享乐。二是从民间征选。纪柏棠原本也有些踌躇，还是其中一名门客及时道破。

“陛下登基已久，依祖制，勋臣世家每逢节庆必要阖家进宫问安，若说在世家中有陛下中意的女子，想必不会时至今日仍然遗珠在外。何况如今宫中的几位妃嫔，若论家世人品都堪称一时之选，但陛下驾临千波却从未有一日相召，足见世家之女根本就不在帝心。”这话一语中的，纪柏棠不禁要问个究竟。

“世兄所见甚是，愿闻其详。”

“阁老如今地位不同了，凡事不出手则已，既要出手必要对将来有所臂助。看陛下兴致，将来千波离宫必是要常去盘桓的，倘若能在这离宫之中谋得一席之地，只要所选得人，想要获陛下青眼绝非难事。世家闺秀，背后家族门阀早就有一班盘根错节的势力在，将来即便获宠，未见得能为阁老所用。倒不如找一个全无背景的，将来或可收到奇效。”

“历来选妃，皆有祖制可循，贸然破例从民间征选，倘或届时有人不知趣，闹得朝野喧嚣，岂不是求荣反辱？”纪柏棠言下之意是担心将来礼部和御史中，有人借机弹劾。

“阁老所虑甚是，公然征选自然太过引人注目。好在只是安置在离宫别苑，本就无需讲究太多礼法，所以卑职以为只宜暗中寻访，待寻得合适人选就请总管代为妥善安置，寻机引见，将来若能得陛下青睐，宫中自会有加封的旨意，恩出自上，朝野想来也不会议论什么。”

如此安排可以说是非常妥帖了。纪柏棠深知此法如果择人得当，那可比结交內侍更进了一步。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想要能够获得皇帝的宠爱，这人选又该如何去找呢？

“阁老放心，陛下自出生从未离开过帝都，所见粉黛都不脱北境风土，还不曾领略过江南脂粉的柔情。”

江南烟雨，纪柏棠亦是不识真面目，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但其实已经决定依此计策而行，好在门客行事也甚为得力，不就便寻得人选，而在送入离宫之前，纪柏棠自然是要亲自见上一面的。

时至今日，纪柏棠仍然记得当初见到霍玉芜时的情形，如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多，因她已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帝君宠妃了。

霍玉芜进府时是由她的母亲陪着，说是母亲，其实不过是鸨母。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江南脂粉，翘楚之才自然是扬州瘦马。贫苦无依的幼女，被鸨母所看中，先以资质样等标准貌层层筛选划分，再以琴棋书画各色技艺悉心培养，十年教养，只为一朝玉成。瘦马一旦养成鸨母所得常为暴利，所以为求声名，未出阁的瘦马，个个都色艺双绝，自有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古人闲情逸致，笔记之中不乏对瘦马的记载。纪柏棠家世富贵，对前人笔记亦有涉猎。但眼前的霍玉芜却与他所想象的瘦马不同，纪柏棠虽不曾走马章台，但见惯人心世故，知道在鸨母严苛教养之下养成的女孩子，为谋生计常在恭顺之外还带一丝冶艳风情，欢场之上，客人为尊，非如此不能赢得青睐。霍玉芜的身上反倒有一种桀骜，纪柏棠当朝阁臣，彼此的地位悬殊，但进得门来亦不过盈盈一礼，而面对这堂皇的府邸与执掌权柄的枢臣竟不能从其眼底看出丝毫波澜。为此，纪柏棠便也不打算摆出阁臣的威严，何况他平日待人本就是威而不暴，和而能重，此刻更是十分体恤的口吻。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姑娘了。帝都天气不比江南，想来还不太习惯？”

霍玉芜闻声方才抬首，一双明眸皓然有神，脸上不过薄施粉黛，却颇有神采，并不见困倦之意。

“区区蒲柳，能蒙大人赏识，三生有幸，些许微劳，不敢称苦。”语虽恭顺，但辞色并无谄媚，而此寥寥数语之间，纪柏棠便又中意之感。

其后几日霍玉芜都是留在府中，由门客安排，既是训练也是试验。不仅教授宫廷礼仪，更要试验她待人接物，迎风弄月的水准几何。这些事，纪柏棠都放手由门客操办，而有一件事却是必须由他自己来办，那便是将来霍玉芜与自己如何交通消息，互为臂助。待到一切安排妥当，纪柏棠所要想的就是如何安排霍玉芜进入离宫了。

这件事自然要问英和。身为内廷总管，英和对皇帝的心思自然最为了解，每年一到隆冬，帝都莫不积雪盈尺，每到此时，皇帝便不得不得回到禁宫居住。雪后不久便是年关，各部公务都会赶在新旧交替之际有所收束，所以这一两个月皇帝比平常都要忙。等到新春佳节，各部衙门封印，官员虽已休沐，皇帝却还有许多典礼要参加，而且既是新春，皇室宗族与勋臣世家都要进宫问安，如此反复的礼节之下，皇帝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自由。这样的忙碌一直要到来年新春，冰消雪融，春寒亦渐渐散去的时候，皇帝才会得闲，届时也才会再度驾临千波殿。彼时的皇帝，正是一身疲累困倦需要有人为其排遣的时候，英和的安排，正是在这春江水暖之时，为皇帝献上这新春的第一份贺礼。

如此安排，纪柏棠自然乐从，耐心地等到来年新春，一乘小轿，两对宫灯，堂皇殿阁的侧门悄然而开，之后便是霍玉芜的名字逐渐隐去，而千波殿则迎来了它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