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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爵帅断庶务（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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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虽不涉军务，但蒙爵帅不弃，将民政庶务交于卑职。府库所藏皆是百姓辛勤所得，爵帅平日总以爱民为先，卑职自知不能忘爵帅之项背，只求能够步武一二，挽回一分损失便是一分。卢良不将卑职放在眼里，卑职不与他计较，但请爵帅追查府库收储下落，以慰百姓之心。”这州牧说得神情并茂，言到动情处，语带哭腔，仿佛心痛不忍言似的。

卢良来的不巧，等到到时，州牧的一番陈情已近尾声，他只看到这州牧用衣袍袖角在眼旁擦拭，见到卢良进来，这州牧立刻又正色直立，此人对之前刀下受辱之事耿耿于怀，此刻更加不愿意在卢良面前示弱。

卢良向章绍如行了一礼，同时故作安然地向这州牧道：“大人安好？”

“哼！”这州牧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会给卢良。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章绍如并不打算让两人对质，见卢良来了便令这州牧先行退下。

州牧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放纵部属在府衙行凶，难道如此重罪章绍如竟会想要袒护卢良？只是章绍如既已下令，这州牧自然也不敢违抗，但仍旧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还请爵帅为卑职做主。卑职告退。”

章绍如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微微颔首，这回应似是而非，州牧的心中更加忐忑了。

卢良见州牧走了，便欲上前对先前的事有所解释。尽管这件事他自问做得不能算错，但惊蛰的行动确实太招摇了一些，当时为了平复工匠们心中的怨气不得不如此，事后回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向章绍如说明。哪知章绍如比他先开口。

“坐下说话。”章绍如指着堂屋中的座椅。

卢良闻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爵帅恕罪。”

“何罪之有？”

这话问住了卢良，州府库藏当然不曾贪墨，只是纵容惊蛰劫持州牧，府衙众目睽睽之下，的确是难逃的罪责，卢良虽然已经不是这州牧的属下，但同在章绍如的帐下听用，无论是长官还是同僚，刀刃相向，仍旧是铁板钉钉的罪责。

“事前的原委，我早已知道了。陶立的人，想来也不会为了一点财帛做出此等下作的事，若真有其事，恐怕不必我们查究，陶立自己就会严惩。百姓辛劳不易，自当节用，但若主次不分，最后也只是舍本逐末。所以追查库藏的提议，不值一哂。至于你的惊蛰小队，训练的倒是不错。”

“爵帅日常教导，身怀利刃，杀心自起，末将的涵养还是不够。”

“来龙去脉我已查过了，你并没有什么过错，说起来，是我识人不明了。如何处置此人，由你决定吧。”

章绍如虽然如今不管庶务，但整座云州在他经营之下，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他的事，只要花些时间，其中原委很容易就能查清。在当时的情境下，如果不是惊蛰出手，这批工匠很难从府衙全身而退，与陶立的盟约订立不易，如今的骁骑如果不能好生利用沧云甲，局面只会更加的被动。这州牧是何心思，章绍如不问可知，之所以容他把话说完，也只是为了看看此有否添油加醋，如今来看只是想要小题大做，说是诬告略显面前，也未用什么下作的手段来抹黑，因而章绍如也还愿意给这州牧一个机会。

章绍如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如果是在十年或是二十年以前，那时的章绍如同现在一样，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当时流寇所到之处尽皆糜烂，民生之艰难十倍于今日，其间千头万绪更是繁杂万分，但是章绍如应对之间得心应手，每日只消睡上三两个时辰，便有源源不绝的精力。如今的章绍如，睡得愈发少了，时常丑时刚过，便已醒转，在帐中垂坐静待天明，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精力的确是大不如前，否则像这州牧，才不配位岂能拖延至今。最可虑的是，人一旦老了，连心肠都容易变软。章绍如治军虽不以严刑峻法为圭臬，但军令所至，不违寸许，杀伐决断何曾有过片刻犹豫，但如今只要这州牧还有一二可取之处，章绍如便不自觉地想要宽宥三分。慈不掌兵，这原本是他反复告诫部属的铁则，想不到如今却是身为主帅和师长的章绍如自己先就违背了。

卢良的本意，只是对这州牧略施小惩，让其有所收敛便也够了。如今看章绍如的意思，竟是要将此人远远地贬谪，虽说是让他做主，但这与卢良的本心诚然南辕北辙，却又不得不做。尤其卢良想到蛮族的事，便觉得不能再为这州牧浪费时间和精力，因而做了明快的处置。

“此事如果只是语涉末将，末将是个粗人，倒也没有什么要紧，至于惊蛰的冒犯，末将也愿登门谢罪。只是陶立那班工匠，心高气傲，此番平白受此折辱，心绪难平，一连几日工坊都不曾开工。末将问过陶立，他说这班工匠他亦礼待有加，从不以部属相视之，更不要说强令其复工劳作了。如此看来，州牧与工匠两者再同处于云州，各不相宜，不如分而治之。遣州牧为骁骑使臣，远赴燕然都护府以表歉意，之后也不必再回云州，留在那里承担居中联络之责，不知爵帅意下如何？”

虽是急智，这番安排倒也妥帖。卢良心中未尝不是有所顾忌，州牧不是心胸宽广之人，此番受辱，其心中怨怼可想而知，今后战事发展那料，将他安置在任何一处难保将来不是一重隐患。燕然都护府与此间远隔，又是商路中枢，在陶立的眼皮子底下，谅州牧也难有作为。而表面上，作为骁骑全军的使臣，身份要比一州官长要高出不少，在局外人看来，并不是有所贬谪，以此身份亲自到都护府致歉可见诚意，想来也足以平复那些工匠心中之气了。

章绍如对这一番筹划自然没有异议，两人这才终于谈到了正事。

“爵帅，那几个蛮族人虽然不愿意开口，但情形是很明显的了。蛮族积聚军备，却又在骁骑进攻时刻意隐藏实力，恐怕就是在等叶将军率领精锐离开边关以后，再寻机发难。如今骁骑离开漠北经年有余，长安的局势如何，末将心中委实难安。”

“如今的局势，即便长安有警，我军亦是鞭长莫及。何况弟弟已在靖北之手，朝廷在北境已无任何援兵可以调用。细柳关已经是长安和帝都之间唯一和最后的屏障了。”

“据探马回报，冯聿林在率军撤出新城以后，正是向细柳关而去。化名卫璧的易君瑾在入帝都以前，也曾在九里亭驻军，相信如今九里亭要塞仍旧归于靖北军的掌控之中。至于细柳关的守军，动向如何目前还不甚清楚。”

“每一处都是这般犬牙交错的态势。”章绍如说到这里，忽然抬首望着卢良道：“靖北和天策两军突然都对细柳关有如此浓厚的兴趣，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章绍如这话提醒了卢良。蛮族犯边虽然来势汹汹，但对帝国来说并不是稀有之事，只是以往都以为蛮族有勇无谋，此番之处心积虑，颇为出人意料，也更显得那隐藏在蛮族背后的人，所求非同一般。纯以兵法而论，蛮族铁骑一旦夺取长安重镇和细柳要塞，将对帝都形成势不可挡之威压，即便是易君瑾也未见得能讨得便宜。但倘若蛮族根本就是易君瑾请来的帮手，那当这两句会师以后，整个北境再也无人可以阻挡其锋芒了，甚至一旦道路畅通，骁骑能否继续保有这关外之地，亦是未知之数。

而如果是冯聿林勾结蛮族，那靖北军想要在腹背受敌之下守住帝都，想必也要费不少功夫，自开战以来一直牢牢掌握全局主动的易君瑾恐怕也不得不放弃这权柄。不得不说，此刻蛮族铁骑成为了真正能够左右局势的力量。

“冯聿林此人诚然为求功成，不择手段，但蛮族与我世代血仇，他未必就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易君瑾用兵素来诡谲，但若说他与蛮族勾结，末将心中实在不愿意相信。也许蛮族真的只是凑巧出现？”卢良虽是这样说，但口气犹疑，战场之上接连出现这样的巧合，实则连他自己也未必相信。

章绍如闻言笑了笑：“你还是用心仁厚，不愿以小人之心猜度他人之行径。从当日帝都之战的结果来看，各方僵持，一时间都没有完全消灭对方的把握，如今蛮族铁骑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对任何一方都是绝大的臂助。即便不能与蛮族结盟，却也可以借刀杀人。”

卢良仔细体会着章绍如话中的深意。的确，无论蛮族犯边是否有人作为内应，对于天策和靖北来说，无非是战是和两条路。如果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蛮族结盟，便只有出兵相抗，但在凶狠剽悍的铁骑面前，能有多少胜算，谁也不能笃定。战阵互有胜负，实力却是此消彼长，这也意味着哪一方决定出兵抗蛮，哪一方便要在北境争夺中落于下风。如果两军都意图保存实力，任由蛮族铁蹄肆虐，那以其兵锋之锐利，百姓的处境如何，不问可知。民心尽失，赤地千里的情形，也绝不是易君瑾或是冯聿林愿意看到的。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尽管卢良不愿意承认，但在此刻的北境，靖北和天策两军之中，必然有一军早已向蛮族递出了橄榄枝，只有这样，那人才能确保，自己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北境。何况，卢良自己也曾说过，冯聿林为人既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这在卢良看来是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在冯聿林的眼中就未必有如此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