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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乱世多枭雄（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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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族与中原世代为仇，彼此攻伐，几乎无日无休。大抵因为中原沃土，百姓富庶安居，而蛮族所处的地域贫瘠，出产不及而人口仍多，除了犯边劫掠，别无他途。但是自从东南平服，四海承平以来，朝廷上至皇帝下到臣民，原都不以为蛮族还有能力大举进犯，原因就在于近十年来，不仅有叶奇瑜所统帅之骁骑劲旅镇守边关，也因为蛮族内部争斗不休，损耗过甚。蛮族九部：九黎、柏皇、栗陆、骊连、赫胥、尊卢、昊英、有巢、朱襄，除了汗王所统帅的九黎部以外，其余八部主君各有心思，而原本作为蛮族之主的可汗，年迈多病，常年卧床，兵权由子孙分掌，连自己的部落都无力约束，遑论他顾了。等到汗王撒手人寰以后，他的几个儿子，彼此又都互相不服，蛮族人信奉勇武，于是老汗王犹且停尸在堂，子孙就已经开始束甲相攻，其余八部主君也各有拥戴，更是捉对厮杀，彼此间兵争不止。这样一来，反而给了朝廷和骁骑以可乘之机，屡屡施以离间计，得以在蛮族九部之中大做文章，各个分化击破，但这个局面，在这三五年间，渐渐又不同了。

在朝廷这方面，自然是因为易君瑾的靖北军在雍都城起兵以后，举国的兵马钱粮都倾向于投入关外，削平叛逆。只是国力衰颓，力不从心，也就自然而然地顾此失彼。特别是在抽调叶奇瑜率飞骑入卫帝都以后，边关城防劲旅虽然还未尽数撤除，但百战宿将大都随叶奇瑜而去，留守的后劲，锐气虽盛，统兵的经验到底还是有所欠缺，调度之间的水准不如以往，无论攻守，效果皆不理想，反而日益陷入蛮族精心设计的陷阱之中了。

在蛮族这面，则是分久必合，纷乱十载，各部厮杀不休，却也最终从血与火之中淬炼出一位霸才，便是如今一统各部，再度君临整个蛮族，功业威望远迈历代汗王，拥有至高威权的都仑汗——苏勒。

苏勒也是老汗王的儿子，只是在当王子时，并不起眼，也不受老汗王的宠爱，分到的兵丁既少且弱，但他自己不仅精于骑射，还有一手极漂亮的刀马功夫，而且马下步战，也罕逢敌手。他的几个哥哥在攥紧手中兵权之余，都力图拉拢实力仅此于九黎的柏皇部，但苏勒却不这么想。他是从自己所处的九黎部的情况中领悟到的。苏勒深知这样实力强悍的大部落，往往支派繁杂，内里实权，实际上是主君与贵族分享，拉拢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效果甚微，而如果是能够强横掌权的雄主，则又根本不可能为他所拉拢。倒不如尊卢、昊英几个小部落，虽然实力远逊于柏皇、栗陆，但部族上下唯主君之命是从，但仅凭一族之力又难以有所成就，势必要寻求依傍，这样笼络起来，事半功倍。苏勒自幼不仅勤练武艺，更苦下功夫，收集了各部主君和贵族的喜好，如今投其所好，而且又是暗中行事，成果蔚然可观。最终，苏勒说服了六个弱小部落的主君，共同出兵与他的兵马组成联军，将自己几个兄长麾下最为强悍的三部彻底击败，登上王座之时，各部主君才发现，这个昔日只懂单打独斗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整个蛮族最为可怕的人。

苏勒君临之后，对于所有不甘臣服的势力，无论是兄弟还是其他各部主君、贵族，都用了最明快的处置办法，斩草除根。而即便是一直对他恭顺无违的主君，最终也很难善终，因为自从立志追逐汗位的第一天起，苏勒就觉得，九部主君实在是太多了，蛮族只需要有一个汗王就够了。

就在庆贺他登上汗位的酒会上，苏勒颁下第一道汗王敕令，将九部军马尽数收归于汗王金帐节制，销毁八部主君令符金册，代之以汗王虎符，原先的各部主君，曾追随他征战有功的，都厚加赏赐，只是不再执掌兵权。汗王虎符，一半在苏勒的手上，另一半交到了他从八部之中挑选的青年将领手上。这些青年将领大都是在内战中立下功勋的平民子弟，对于改变自身命运的苏勒，忠贞不二。之后没过多久，八部主君，或是因为一些莫名的病症，一病而亡，或是出走金帐被视为反叛而被苏勒下令剪除，自此，蛮族名义上虽然仍分为九部，但只以苏勒一人马首是瞻，数十万铁骑都俯首听命于汗王金帐。之后，苏勒设左右贤王，助他治军理政，而他自己，则一心在于训练精兵，蛮族人深入商路，采购军械，也正是在这时发生的事。

都仑汗的出现，是蛮族几十年来所未有的事，这也就使得朝廷以往自认为高明的以蛮制蛮，分化击破的计策再无用武之地，因为此刻的蛮族在苏勒的治理和统驭之下已然铁板一块，再难有任何挑拨离间的机会了，而在蛮族的内部，也没有人能够成为这位新任汗王的对手了。

对于中原的君臣来说，蛮族内部的这些变化，一时间自然也了解不到，只是陆续发现以往的许多手段渐渐失灵，接着便是从不同渠道传来的各种消息，也是真假参半不尽确实。一直到卢良从陶立那里接收了那几名作为都护府俘虏的蛮族之后，章绍如才觉得蛮族志在不小，这才派人全力搜集有关蛮族内乱结束之后，这位新任汗王的情报。只是缓不济急，而且此时国土沦丧，道路通行亦很不方便，局势的发展又已经剧烈变动起来，自然处处都有些差人一步了。

此次出兵长安，苏勒可说是志在必得，蛮族精锐，除了左贤王带领一部犹自在故地与骁骑周旋以外，其余军马此刻都已在长安城下，旌旗连卷，营帐如云，当正是称得上黑云压城城欲摧。使臣回到帐中时，除了苏勒以外，右贤王和各部将领都在，苏勒听完使臣的话，斜靠在铺了虎皮的王座之上向着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既是心腹，当然了解苏勒的脾性，众人都知道这位汗王遇事极有主见，下属恭顺听命都还会有不测之祸，遑论崭露头角。何况蛮族人，从来也不讲究什么礼贤下士，从谏如流的虚文。不过谈论兵策又是另外一回事，苏勒虽是个枭雄，但也更恨庸碌无用的部下，尤其用兵，在定计之前，也愿意集思广益。不过这太守的确出了一个难题，在场的众人大都身经百战，却也是第一回遇到这般奇怪的要求，所以大都保持沉默，最后还是在场将领中地位最高的右贤王开口道：“大汗君临中原，这长安城是第一仗。先前大汗自己也说过，此行要改变我族以往只知道冲阵攻伐，杀戮掠夺，而不知怀柔安抚，收揽民心的毛病，夺下一城就应当将那里看作我族之地，用心治理。如此看来，他这个要求似乎可以许他，谅他们在交出军械以后，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包藏二心，也再难有什么作为。”

右贤王这番话倒也难为他，思前想后时间又如此仓促，也能说得这般周密，帐中的其他将领大都连连点头附议。苏勒的脸上，仍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剩下的几个人看他这个样子，再想开口，自然就更加犹豫了。

“照你来看，长安城中可有备战的迹象？”苏勒这话显然是在问使臣，其中也有防备这太守阳奉阴违的意思在内，用这样的条件作为缓兵之计，暗中备战。

这一问的责任很重，回答的稍有出入，日后要是这太守真的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设计，使臣不光自己性命不保，家人亲族恐怕都要同去九泉。不过听到苏勒这样问，他也正好有一番话可以剖白，而且不是口说无凭，他亦随身带了证据回来。

“回禀大汗，长安城中，眼下并无任何战备迹象，但也不能说城防松懈，有些布置，应当是在我军到来之前就已经安排了的。属下在城中还找到了这个。”说着这使臣便从怀中掏出一叠书函，自然不是原件，而是抄录的一个副本。

苏勒早有入主中原之志，自他称汗以后，随即下令蛮族贵族和高阶将领一律学习汉字，普通民众则以十五年为限，务必通习汉语。苏勒接过使臣递来的书信，展开一看原来是太守回复细柳关求援文书的函件。再有一封，则是细柳关快马送来的告急文书，其中自然也有苏勒所熟悉的名字，其余的就是一些日常军报和公文。只听他呢喃道：“原来还只走到细柳关么？这速度可是有些慢了。”

除了垂手在旁的使臣，就只有靠近苏勒的右贤王听到了他的这句低语，心有不解，也不大敢询问，只是屏息等着汗王下令。苏勒与冯聿林之间的交易，别有经手之人，就连右贤王所知也十分有限。

很少见地，以往杀伐决断毫无犹疑的苏勒，这次却仿佛出奇的有耐心：“看样子这太守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倒不便辜负了他，何况长安百姓必是也知道了这条件，我若坚持不允，反而自树了许多死敌。”

右贤王接着言道：“城中军民不下百万，一旦答应了他的条件，拖延起来，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够料理清楚。万一再有去而复返，留下而又求去的，就更加混乱了。”

“右贤王这话也有理，那你的意思是？”苏勒是征询的口吻。

“倒不如。”只见这右贤王并指如刀，向前利落得一挥。自然是示意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

苏勒听了既为允准也未反对，而是问道：“左贤王那里，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右贤王愣了一下，仿佛心事被人窥破似的：“有，近来与骁骑又交锋了三次，三阵皆北。损失了千余人马和一大批辎重补给。不过左贤王回报，仍将谨遵大汗军令，与骁骑周旋到底。”

左右贤王不仅地位在伯仲之间，更是自幼一同长大。所以虽无血缘牵绊，却有手足之谊。左贤王手中只有一部精兵，兵力远远不如骁骑，却要佯装成蛮族主力，这样就要多设疑兵，能用以作战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用偏师拖住骁骑，其余精锐直击长安，这也正是从中原学来的兵法中所谓避实击虚。但如今以麾下虎狼上驷之才，却在长安城下顿足不前，不是太可惜了吗，此所以右贤王建议苏勒早作处置之故。

苏勒见右贤王说完以后垂首不言，旋即豪迈地一笑：“右贤王果真兄弟情深，放心，左贤王也是我的兄弟，我岂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他不会有事的，他若有事，不用说你们，就是我的妹妹也不会放过我。”左贤王与苏勒的妹妹已有婚嫁之约，只是因为战事紧急，尚未成婚而已。

话虽是这样说，在场的人却不知道苏勒的信心从何而来。只听他慨然下令道：“好了，权且先给他们十二个时辰，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大汗一语，重于泰山，众将次第而退，但如何处置这太守提出的条件，却仍旧是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