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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山海亦可平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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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焕一路心事重重，到了王府门前犹自眉头紧锁。宁王早就吩咐过，紧要的人来见他，无需经由通传，这所谓紧要的人选之中，自然也有蒋焕，所以可以昂然直入。不过宁王虽然礼遇，蒋焕却还很有分寸，自从进到王府门内之后，便有意放慢了脚步，带路的仆从尽管不便离开，其他人却可以先他一步到宁王面前代为通传，算是略尽礼数。就在这一路往王府内走的时候，蒋焕见到一个少年从里间的厢房退了出来，衣饰华贵，身后也跟着仆从，蒋焕已经猜到了这少年是谁，未及靠近，就见替他引路的仆从，向前疾走了两步请安道：“小王爷。”

果然是宁王的长子。宁王和他的皇兄，如今改称先帝了，膝下都只有一个儿子。宁王长子年纪尚轻，看上去还只有十三四岁，在帝都时，外臣很少能够见到他，到了金陵就更加是深居简出，蒋焕也是这天才第一次见到。就因为以往都甚少露面，蒋焕一时也想不起来，宁王的这个儿子，之前是否已经被册立为世子，倘若他有世子的身份，则人虽年幼，却有一份应当的礼仪，蒋焕也不可马虎应对了。不期而遇，又仅仅是这样短暂的一瞬间，蒋焕稍一犹豫，少年就已经到了眼前了。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少年已经健壮的很，眉目棱角分明，颇有几分宁王的风采，不过身份虽然尊贵，对待下人倒也很谦和，向仆从问了两句话，晓得面前的人是蒋焕，不等蒋焕行礼，先就躬身开口道：“蒋大人好，父王已在等你了，这边请。”说着已经微微侧身，竟是替蒋焕让开了道路。

蒋焕不禁有些惶恐，也就只能先循着王府仆从的称呼：“小王爷，不敢当。”

“父王时常教导，蒋大人是东南柱石，理当敬重的。”

蒋焕知道再客气下去，不仅拖沓，也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于是也向少年拱一拱手，彼此就算是见过礼了，接着快步而过，去见宁王。

王府的上房之中，丫鬟和杂役正将杯盘碗碟一一撤出，蒋焕一看这场面，便知道自己是打搅了宁王与爱子之间共进晚餐的天伦之乐想必是因为宁王觉得残羹冷炙待客有违礼数，这才早早收场，自己只顾着见到宁王，在这一点上的确考虑不周了。蒋焕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惴惴不安，不过很快又释怀了，因为抬眼望去，宁王正在阶上等着他，脸上春风和煦，全然没有被打扰的不快，蒋焕猜不透这是宁王有意笼络，还是真的没有把自己的突然造访放在心上，但至少他自己也不便表现得太消沉了。

“少东，早知你要来，本王就等一等你了。如今可怪不得本王，只有清茶一壶用以待客了。”

蒋焕平日对起居饮食并不十分讲究，此刻更是觉得惶恐，也闻到了自房中传来的馨香，他对茶道的了解不多，却也能猜想的到，必是佳品。因而先是向宁王行礼，接着言道：“王爷厚爱，掠美的实在是臣下。”

接着主客两人一同进到屋内，东面而坐。丫鬟从室内煮茗的炉上取看热水，将洗过的茶叶重新泡过，宁王接过了茶碗，只是不住地用碗盖撇去浮叶，并不急于入口，蒋焕自然也是如法炮制了。

蒋焕一时也辨别不出这茶叶的来历，只能漫无边际地说道：“王爷好雅兴。”

宁王微微颔首：“这茶名为青峰云雾，还是今年本王生辰，皇兄从宫中赐下的。”

既是御赐，便是贡品，足见不凡，不过蒋焕不好此道，所以想要说些这茶的好处，一时却也想不到什么，宁王却仿佛意犹未足似的。

“这茶要用山泉水泡的才好，以往都是每天清晨有人送到府里来，如今自然办不到了。”

蒋焕心想，如今的形势之下，似乎不便继续讲究这些，但又觉得也许宁王是话外有话，暗含着王府的供应不甚周到的意思，于是权衡之后，方才开口：“这也容易，金陵附近也有几处山泉，譬如紫金山。”一提到紫金山，对蒋焕来说犹如惊雷，紫金山如今正在靖北军重围之中，守卫的将士生死不明，他是怀揣着如此大事而来，先下却这般悠闲地在此品茗，紫金山上的将士却还不知道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一念至此，心中既失悔又很自责，接着便转向宁王说道：“王爷。”

他的话还没有出口，脸上的神情却是很明白的，许多大事还等着裁决，实在不是悠然品茗的时候，宁王一抬手制止了他：“少东，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奋战，你我在此陶然世外，于心难安是不是？”

蒋焕如释重负：“凡事无不在王爷洞鉴之中。”

“自从靖北军出现在城外的消息传来，本王想，城中坐立难安的人，恐怕也不止你我二人。平心而论，沂州的捷报刚刚送到，紧接着就是这样一个消息，简直比沂州不曾打了胜仗，还要糟糕。”

宁王这话说的不错，朝廷与靖北之争，之前一处出于下风，连战皆北，民心士气屡遭打击，但众人也渐渐因此生出否极泰来的雄心，因为世上从来不会真的有战无不胜的军队。上下一下，总期待着在哪一次的交锋之中，挫败靖北的锐气，一扫开战以来的阴霾。沂州一战，原本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哪知道先闻喜讯，又听噩耗，如此跌宕，不免让人无所适从。甚至觉得靖北军方才大败，却又立即卷土重来，当真有神鬼莫测的能耐，对民心士气的打击，比一场败仗反而还来的严重。

不过宁王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本王起初也很不安，但仔细一想，从沂州到金陵，数百里之遥，沿途各镇也并未有沦陷的败报传来，靖北军再怎么厉害，总也不能在一月之内，悄无声息地将数十座城池尽数拔除了。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支出其不意出现在金陵城下的靖北军，根本就是一支长途奔袭的孤军。”

这话说得蒋焕周身一震，宁王的见识毕竟不同。靖北军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意生寺和沂州城两度大战，如今又兵临金陵城下，纵然沧云甲冠绝天下，兵士同样是血肉之躯，难道真的有三头六臂，并且能不眠不休不成。蒋焕与易君瑾，昔日也是同僚，蒋焕知道易君瑾用兵最喜欢出其不意，往往都是先击溃敌方的心理，再进攻城寨，实际动用的兵力，未见得会有多少。从前最少的时候，易君瑾只率领三百轻骑，也敢夜袭敌营，最后仍旧大胜而归，被俘虏的敌军统帅，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上万人马，竟然输在区区三百人的手上。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易君瑾十余年前就是军中翘楚，如今自然是更加炉火纯青了。”

蒋焕听到这里，也不断在自省，要论对易君瑾的了解，自己应当是胜过宁王的，但如今最先看清局势的却是宁王。这一番道理本来也不难明白，当局者迷，自己却犯了这样一个浅显的错误，平日还自诩半生戎马，实在不值得一笑了。不过局势既然明朗，蒋焕的心情便也没有初到王府时那般沉重了，紧锁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宁王说这一番话，实则也是为了宽慰蒋焕，如今看他愁眉稍皆，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起了作用。他并非真的不担心前方将士的安危，也对靖北军的威胁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经历了这许多大事，越来越明白，一将无能，累及三军，何况自己又不仅仅是统帅一方的将领，凡有所处置，更应当临之以镇静。在今时今日的金陵城，旁人也许都可以慌乱，唯独他却不行，这个道理以往宁王未尝不是不明白，但直到皇帝崩逝，宁王才算真正明白这一份责任终究是避无可避了。

青峰云雾的馨香，过了这片刻，才真正散发出来，而就在一屋茶香之中，宁王与蒋焕两人针对眼下的局势，复又仔细推演了一番，力图能够找出靖北军的弱点来。

最后能够想到的，仍然是在靖北军的后勤补给上做文章，甲胄刀枪不入，士兵却不可能不吃不喝，靖北军劳师远征，不可能携带着太多的辎重补给。顿兵于坚城之下，一旦攻击不顺，便有倾覆的危险。金陵周边，自然即日起就可以坚壁清野，使得靖北军无法就地获得补充，沂州的三路大军只要能够休整完毕，及时南下，届时配合金陵守军一同发起攻势，靖北军便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之中。

“沧云甲也许真的是冠绝于世，但我军将士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以血肉之躯筑起城墙，也要折下易君瑾一条臂膀来。”

蒋焕这话说的狠厉，也自然有他的底气。沂州城内的三路大军，旁人不说，陈散原一旦知道了金陵的态势，必是会星夜驰援的，也许此时已经在路上了也未可知。沂州一役，金陵援军到得较晚，靠近城垣时，城中火势已起，靖北军发觉中计，当机立断，决定放弃争夺沂州，一意只在摆脱朝廷各路兵马的纠缠，所以不曾恋。因此陈散原所部的损伤，同玄策和镇南两军相比，要轻的不少，何况军中子弟，皆有父母妻儿在金陵城中，归心似箭更是人之常情，而只要陈散原能够回到金陵，易君瑾也就未必能够予取予求了。

宁王听了蒋焕的话，深以为然，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少东就请去准备吧。城外的百姓和物资，即刻就要运进城来，紫金山也当立刻派去援军，如今那里已经成为金陵城唯一的屏障，断然不容有失了。”

“王爷所虑甚是，微臣这就回去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