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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字道明,前燕王慕容皝第五子,曾在枋头大败桓温,因遭侄子慕容暐嫉恨,只得投奔苻坚。淝水之战后,慕容垂趁机恢复燕国,定都中山。史称后燕,据有晋冀鲁豫辽大部,盛极一时。太子参合陂一战惨败于魏,慕容垂复仇获胜,不幸在回国途中死于上谷沮阳。
——第六十回题引
诗云:世说越王句践志,十年教训十年聚;不料苏州燕子坞,更有奇才慕容复!闲言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后秦弘始十五年四月十三日,鸠摩罗什圆寂于长安草堂古刹。临终前嘱其弟子,应以其著译而不以其生活行事为准绳,譬喻“臭泥中生莲花,但采莲花勿取臭泥”。大师圆寂前与众僧道别云:“贫僧此生,凡所出经论三百余卷,唯《十诵》一部未及删烦,存其本旨必无差失。愿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燋烂。”大师圆寂,荼毗后果然舌根不烂,是为大师开佛知见,传持佛心法印之明证。大师圆寂时叮嘱弟子,要将火焚之后舌舍利运往凉州鸠摩罗什寺供奉。舌舍利而今还在,乃全球唯一三藏法师舌舍利子,见证大师不世之伟大成就。书中暗表,鸠摩罗什亦乃是世界著名思想家、佛学家、哲学家和翻译家,中国佛教八宗之祖。非但译经及佛学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且一生收徒无数,座下著名弟子有道生、僧睿、道融、僧肇,合称“什门四圣”。大师所遗古迹颇多,除凉州鸠摩罗什寺及长安草堂寺,尚有克孜尔石窟及敦煌白马塔。克孜尔石窟位于新疆明屋塔格山悬崖上,持续开凿五百余年,在世界各国绝无仅有。至于敦煌白马塔,据传乃鸠摩罗什为其坐骑白马而建。吕光请罗什东归传经,当行至敦煌,白马七日夜不进饮食而死,托梦与罗什说自己是上界天骝龙驹,受佛主之命特送大师东行,今超脱生死,回西天向佛祖复命。大师遂葬白马于城下,修塔以纪念,取名白马塔。
甲申,东晋太元九年,前秦建元二十年。却说秦王苻坚自遣走慕容垂后,虽然心怀疑虑,但思其旧部皆在世子苻丕掌握之中,亦不甚为意,只遣使往河西陇右,探听诸羌及陇西鲜卑各部动作。不过旬日使者回报,有陇西鲜卑乞伏步颓闻说王师败绩,乃率陇西之众造反。秦王大怒,遂宣乞伏国仁上殿问道:“今汝叔父据陇西以反,卿得无与其通谋?”那乞伏国仁与父亲乞伏司繁早年降于秦王苻坚,秦王使其父子镇守勇士川;后乞伏司繁亡故,国仁代领其地。秦王伐晋之时,征国仁为前将军,此时故随驾长安;因乞伏步颓乃司繁之弟,今据陇西造反,故此秦王召国仁上殿,如此相问。乞伏国仁闻言大惧,急俯伏拜倒阶下,回奏道:“臣自随先父投靠陛下,此生再未回陇西,与叔父亦不通消息久矣。若其果反,臣愿请一支精兵前往平叛,必擒我叔父至长安,请陛下亲自发落。陛下若不信臣时,则请当殿就戮,更无别话可说。”苻坚感其忠勇之语,于是即命拨付五千兵马,前往陇西平叛。权翼复出班谏道:“陛下不可。乞伏国仁与步颓乃叔侄之亲,岂有以侄伐叔为真心者?今吕光引重兵在外不返,慕容垂亦去意不明,陛下复付予乞伏国仁精兵离京,则我国中尚有多少兵马可供陛下驱使者?我恐其引兵再返长安之时,皆为陛下仇敌也。”苻坚不悦道:“似卿这般多疑,则朕国中皆是诸胡为将,当复用谁者?”复不听权翼之谏,即遣乞伏国仁领兵西行。
按下权翼进言不纳,回府懊恼不提,单说乞伏国仁率五千本族军兵来至陇西苑川,使人入城通报叔父,不说奉秦王之命来伐,只说叔侄相会,共谋大业。乞伏步颓大喜,亲出城来接,执国仁之手笑道:“某在陇西,是替你父守此祖业,专等你来就位。不料秦王竟能放你领兵回来,真是祖宗保佑,欲令我乞伏氏光复大业。”国仁大笑进城,遂与叔父合兵谋叛,乃自称大单于,秦、河二州牧,苑川王,建都于金城,改号建义元年,国号西秦,不复奉秦王苻坚号令。秦地诸羌及鲜卑族人闻少主返归,纷纷归附,旬月间众至十万,经略秦州及河西之地。早有细作报至长安,秦王苻坚后悔莫及。因见河西由此大乱,却无力讨伐,于是急遣使前往邺城,诏告世子苻丕,令其牢牢把控慕容鲜卑部将,以防慕容垂拥众作乱。
再说慕容垂引兵至于安阳,在城外安营扎寨,歇定人马。慕容宝对其父道:“父亲欲建中兴之业,独力难成。我家旧有部将,今皆在长乐公苻丕帐下,不如父亲进邺城投之,只作辅佐苻丕守城,私下里与皇甫真共谋兴兵复国之策,不亦善乎?”慕容垂赞道:“此计大妙!你领兵先入驻安阳,我自入邺城去见苻丕,就便密会旧将,同议兴兵之策。”慕容宝奉命,先入安阳而去,慕容垂自与部将赵秋引从人数十前来邺城,叩关而入,来府衙参见苻丕。
苻丕闻说慕容垂前来,亲自出府迎接,至堂上叙礼落座。赵秋劝慕容垂就于座中杀死苻丕,据邺城起兵,慕容垂不从。苻丕本有谋害慕容垂之意,侍郎姜让谏止道:“慕容垂今反状未著,而擅自杀之,非为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严兵卫之,密表其情状于陛下,听朝廷敕令而图之可也。”苻丕从之,请慕容垂居于城西馆舍,派兵相守,名为伺候,实为软禁。慕容垂潜地令人召皇甫真至馆,与其密议道:“今秦王败于淝水,锐气已堕,不可复盛。我用计脱身至此,以参见长乐公为名,与公相见,同议复兴大事。今长乐公将某拘禁在此,不令我离去,是何意耶?”皇甫真道:“以某看来,苻丕有图公之意,只是未得秦王诏旨,不敢擅杀国之大臣,必密奏请旨去了。待秦王诏旨到日,便是图杀殿下之时。”
慕容垂吓了一跳,说道:“如此怎生是好?”皇甫真献计道:“殿下复兴燕国,当在此时。奈我等虽领将职,实无兵权,不知殿下尚有多少兵马?”慕容垂道:“某之兵马尽在安阳,慕容宝手中管领,有万余人马。”皇甫真道:“恨少,不能成济大事。殿下今可修书付我,某遣人急寄关东,使旧将丁零、翟斌二人率部先叛。秦王则必然诏令殿下兴兵去讨,殿下乘此机会便可脱身,且趁便向苻丕求带我等旧将跟随出征。此去以平叛为名招集兵马,若可致十万大军,则所过州郡必迎王师犒劳,殿下即可趁其不备攻下沿路州郡,以为己有。再移书报知各处燕国故将,则谁不响应殿下?最终举兵攻进长安,大事指日可定也。”慕容垂听罢大喜,于是急修书付之,皇甫真携书告辞而去,当夜即派人寄书于河东。
是年十二月,丁零、翟斌得到慕容垂密书,遂起兵二万反秦,大扰秦境。关东守将急上表告急于秦王,苻坚急召集文武商议,问命何人出兵平叛。权翼出班奏道:“国兵新败,京城之师不可调遣,恐致都中空虚。目今之计,只好令慕容垂引安阳部兵伐之,可得两便。”苻坚问道:“何谓两便?”权翼答道:“慕容垂父子不肯久为臣下,必有异志。遣其去讨丁零、翟斌,正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论何方获胜,必一死一伤,对我朝廷来说即是两便。”苻坚深以为然,于是使人持诏至邺城,使慕容垂引兵去讨丁零、翟斌。慕容垂在驿馆内拜领诏书,即来府中求见苻丕,以圣旨示之,并借兵符及旧部兵将。苻丕犹豫不决,部将石越进言道:“慕容垂早有恢复旧业之心,今殿下若复资以兵马,是为虎添翼也。”苻丕说道:“慕容垂在此,某亦恐为肘腋之患,不如置之于外,使其与丁零等二贼相斗。况有我父圣旨,岂敢违拗不从?”于是以羸弱老卒三千、弊铠千副给之,又遣苻飞龙率精壮氐骑一千为副将,暗嘱其监视慕容垂父子,若见生异志便可当即斩之。苻飞龙领其密旨,点兵待发。慕容垂身在故都,因求拜辞祖庙,苻丕不肯:“天子诏令紧急,卿平贼回来告庙不迟。”慕容垂见苻丕如此,不由大怒,遂潜服而入祖庙上祭。亭吏阻挡,慕容垂愈怒,乃斩吏烧亭而去。
石越闻说杀了亭吏,急来禀告苻丕道:“今慕容垂反形已露,可因此捕而除之。”苻丕言道:“前番我朝廷大军淮南之败,慕容垂全师护驾还都,此功兹大,今只为杀一亭吏而斩之,似乎不可。”于是不听,催慕容垂急速发兵出城,留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于邺城为质。石越退归府中,对家人说道:“长乐公父子皆好为小仁而不顾国家大计,终当为他人所擒。”慕容垂既引部众出离安阳,为激怒其众,于是言于众军道:“某自降秦以来,尽忠苻氏,多负辛劳。而苻氏父子专欲图害我父子,某便欲罢休之时,尚可能得免其难耶!”众兵于是皆怀激愤,欲随慕容氏反秦。慕容垂见众心可用,于是止于河内,在此募兵。旬日之间,复得众八千。慕容垂遂使人密入邺城,寄书于慕容农等三人,命其设法出城逃归。
慕容农在邺城得到父亲密书,遂与慕容楷、慕容绍暗暗商议,选其晦日之夜,天地昏黑如墨,微服密出邺都,北奔乌桓列人,止于旧日家奴鲁利家中。鲁利命妻子做饭呈献,慕容农笑而不食。鲁利入内,谓其妻道:“尔乃恶奴也。郎君乃是贵人,你呈此粗粝难以下咽,如之奈何?”其妻斥道:“少主郎君有雄才大志,今无故而至,必将图大事,岂是为你这一顿饭来得?夫君宜派族人远出瞭望,以备非常,然后听从郎君派遣可也。”鲁利从其妻言,先命族人至村外哨探防备,后至草堂。慕容农见其安排周到,甚为满意,于是问道:“我欲尽集列人,以图兴复故国大业,卿能从我否?”鲁利答道:“某死生唯郎君之命是从。”慕容农大喜,于是尽集列人,前至乌桓,见乌桓校尉张骧,与其谋说复国大业。张骧亦是慕容氏旧部,遂再拜说道:“得旧主而奉之,幸也。骧敢不尽死以报!”于是尽散府库所有,招兵买马,众至九千余人。其日苻丕在邺城大宴宾客,使人往召慕容农,方知已逃走矣。
平原公苻晖闻慕容垂在河间招兵买马,遂遣使责其进兵。慕容垂因有苻飞龙监视,行动不能自由,得书后进退两难。欲不进兵,苻飞龙必然不干,仗势催逼;若是进兵,则免不得与丁零两相火并,同室操戈,两败俱伤。此时忽有幼子慕容麟进帐献计,对父亲耳语一番道:“父王何不如此如此,趁此一举拔去这颗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慕容垂大喜,果然依计而行,当日便请苻飞龙至帐,以平原公手书示之,并且说道:“今闻翟、丁二贼兵势极盛,某以为寡不敌众,故逗留于此招兵买马,以保必胜。既兵马已得,且平原公催令进兵击贼,则寇贼距此不远,我若欲以少胜多,一击成功,则当昼止夜行,袭其不意方可。”苻飞龙道:“行军布阵,全在将军。”慕容垂又道:“我之部众因皆系新募,未经战阵,恐战之不利,反误朝廷大事。依某之计,可将部众打散,分统于将军治下,令铁甲禁军分别监领,公谓如何?”苻飞龙觉得有理,又全是为国之言,便同意其论,当下将军士分编已毕。
当夜,慕容垂派慕容宝率兵居前,慕容隆随己在后,将苻飞龙所率一千氐兵分散编入队伍,并约与慕容宝击鼓为号,一起动手。于是拔寨起行,行于旷野之处,正是半夜三更。慕容垂见时机已到,遂命击鼓而进。鼓声响处,苻飞龙大惊,急来问慕容垂道:“大军趁夜潜行,正是怕为敌人所知,却因何于半夜击鼓?”话犹未落,慕容隆手起刀落,将苻飞龙挥作两段,说道:“公不闻张翼德与关云长古城之会,令击鼓斩将?”苻飞龙已身首异处,哪里还能回答?且说鼓声起处,慕容垂与慕容宝父子前后合击,瞬时已全歼苻飞龙部一千名氐兵,一个不留。慕容垂遂写奏疏发付秦王苻坚,说明长乐公苻丕与石越对己图谋相害,派苻飞龙欲卧底刺杀,自己不得不灭除苻飞龙前因后果。秦王苻坚览其奏疏,苻飞龙已是死无招对,自然只能暗自愤闷,不了了之。于是下诏回复,抚慰一番,催令慕容垂进兵,前往豫州及淮北平灭翟斌、丁零之叛,早日奏凯还朝。慕容垂见计谋得售,乃重赏幼子慕容麟。
列位看官,你道那慕容麟何来?原来自前番赚杀兄慕容令于龙城,前燕灭国之后,慕容麟即随燕王降秦,只得复归其父,再三哀求痛哭,悔不当初。慕容垂追思其母,终未忍心再杀慕容麟,于是留于身边,但亦不加宠信,待如陌路而已。今日谋杀苻飞龙,慕容麟忽献奇计,慕容垂甚为高兴,于是遂待其如同诸子,冰释前嫌。慕容垂既杀苻飞龙,于是率众渡河焚桥,回顾已有兵众三万余人。慕容垂遂聚集诸将,下令道:“孤此次兴兵,本是外假秦声,内规兴复。公等随我创业,需遵我法度。常言道‘乱法者军有常刑,奉命者赏不逾日’,天下既定之时,孤封爵有差,誓不相负。”于是留辽东鲜卑可足浑潭集兵于河内沙城,自率大军济河焚桥,至于洛阳。又派部将田山至列人,将起兵之事告之于慕容农,令其起兵相应。田山奉慕容垂之命来至列人,说明来意。慕容农得父书大喜,于是尽驱列人斩桑削刃为兵,裂衣悬竿为旗,使赵秋、屠各子及东夷、乌桓部族数千攻破馆陶,收其库中军资器械,复得康台牧马数千匹。于是步骑云集,众至数万,共推慕容农为骠骑大将军。只因父慕容垂未至,不敢擅行赏封。赵秋道:“常言道‘军无赏,士不往’。今众人皆欲随将军建功立业,将军宜承制封拜,以广中兴之业。”慕容农从之,于是前来归赴者日夜相继,不绝于途。
话说翟斌既奉慕容垂密书,便与丁零在豫州、淮北起兵,相互声援,大扰秦境。时有慕容凤等故燕旧将,及前燕旧臣之子燕郡王慕容腾、辽西段延等人闻翟斌起兵,亦各率本部前来归附。平原公苻晖闻之,一面修书催令慕容垂起兵,一面使平武侯毛当引兵前去讨伐。慕容凤闻毛当大兵将至,遂向翟斌请令道:“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将军斩此氐奴!”翟斌许之。慕容凤遂出兵迎击,奋其神勇大败秦兵,毛当单骑而逃。慕容凤大胜秦兵,时闻慕容垂已至洛阳,便与慕容腾、段延皆劝翟斌,宜奉慕容垂为盟主。翟斌从之,于是亲自修书,使人送来洛阳。时慕容垂聚三万之众兵临金镛,将欲袭击洛阳,使者报进,呈上翟斌之书。慕容垂拆书看毕,因不知翟斌来降是真是假,便回书婉拒道:“我父子寄命秦朝,危而获济,荷主上不世之恩,蒙更生之惠,虽曰君臣,义深父子,岂可因其小隙,便怀三心二意?某此次奏诏出兵,本为平豫州之叛,今未将大军往赴君等,公何为斯议而祸及于我哉!”打发使者回去,遂进至洛阳。洛阳守将正是平原公苻晖,闻其计杀苻飞龙,乃闭门拒守。
慕容垂本欲赚开城门入据洛阳,今见苻晖不纳,欲强攻时又恐兵少不及,于是进退两难。正在此时,人报翟斌复派长史郭通求见,慕容垂请入,郭通入拜而谏道:“前番将军所以拒绝我主之降者,岂非以翟斌兄弟山野异类,无奇才远略,必无所成故邪?独不念将军若今日凭之而起,则足可济大业乎?”慕容垂大悟,急离座逊谢,令拔营起寨,与郭通前来豫州。翟斌闻报慕容垂前来,急与诸将接出城外二十里,备礼恭敬,接进府厅。慕容垂见到慕容凤等一班旧将,不胜之喜,各叙疏阔之情。翟斌率诸将纳慕容垂于正座,大礼参拜,齐愿奉之为首,便劝慕容垂称王。慕容垂不从,说道:“今有新兴侯慕容暐仍在,乃国之正统,孤之君上也。若以诸君之力,得平关东,当以大义晓喻秦王,奉迎燕主反正。目无君上而妄自尊号,非孤之本心也。”众人见其坚执不从,只得暂时罢议,且商议今后行止。慕容垂说道:“洛阳乃四面受敌之所在,且北阻大河,至于控驭燕、赵,皆非形胜之便。不如北取邺都,据之而制天下,公等以为如何?”众人交口称赞,于是歇兵三日,回师向东。
大军前近荥阳,故扶余王余蔚为荥阳太守,闻慕容垂引兵前来,率众出城投降。慕容垂进至荥阳,旧部丁零亦闻讯,引领所部三万余人自淮北而至。慕容垂检点人马,见有二十万之众,不由大喜,遂令聚草屯粮,只待慕容农自乌桓前来合兵,便去攻打邺城。时有慕容垂弟慕容德率世子慕容宝进言道:“今天下兵起,皆为复兴燕国之故。殿下若只管推顾,或欲将大位复让于那昏君慕容暐,则人心散矣,大业何得能成?我兄可趁此英雄毕集,大业将复之际早称尊号,庶使世人再无异望,四海士民归心!”此言方罢,慕容凤、丁零等一起出班,跪拜于地,同声劝进。慕容垂无奈,只得接受众请,但力辞帝号,于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改秦建元二十年为大燕元年,建立燕国,史称后燕是也。是日燕王以荥阳府衙权充王宫,接受群臣拜贺,封官拜爵。以世子慕容宝为太子,弟慕容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侄慕容楷为征西大将军,封太原王;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余蔚为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封扶余王;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丁零为扬威将军。来日点兵誓师,亲率二十万大军,从荥阳石门渡过黄河,长驱攻打秦长乐公苻丕所守之重镇邺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按下慕容垂称王发兵,再表邺城之事。且说长乐公苻丕闻报慕容农逃反,不由大怒,便令石越兴兵前往列人讨伐,使毛当合后。慕容农闻报,对众人说道:“石越虽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父王大军而北伐来我,是惧我父而欺凌我等也。其来必不设备,我当以奇计胜之。”于是令部众越城而出,至列人以西布阵。参军赵谦献策道:“石越之兵远来疲倦,我应趁其立营未稳而击之。”慕容农说道:“彼军皆被重甲,我兵布裳临敌,昼战我军必怯其外表而惮之,不如待日暮击之,必可克敌致胜。”即令战士严备以待,休得妄动。石越当日率兵大至,闻报对方列阵以待,遂令下栅固垒,先安扎营寨。慕容农见之而大笑道:“石越兵精士众,不趁初至锐气击我,却更立寨栅,我固知其无能为也。”至暮,遂令将士鼓噪出阵,使牙门将刘本率四百壮士当先进入石越大营,拔其寨栅。
石越闻北军来攻大营,慌上马挺枪而出,迎面正碰上慕容农。石越开口大骂道:“逆贼,秦王有何亏负你父子之处,今起兵谋叛?”慕容农更不答话,催马上前,抡刀便砍。两马相交,战未十合,慕容农一刀将石越劈于马下。刘本见主将得胜,麾兵大进,杀死秦兵大半,余众尽皆四散逃奔。毛当闻说前方石越大败,刚欲上马迎战,慕容农驱兵大至,毛当措手不及,被乱军所杀,复马踏如泥。经此一战,秦军大败,于是鲜卑慕容泓建西燕,羌族姚苌建后秦,皆叛秦国。石越、毛当既死,慕容农挥军南进,路遇父亲所派信使田山,奉上燕王书信。慕容农令三军兼程而进,至于邺城之北,燕王慕容垂大军亦到,屯于邺城之东。慕容农与田山来拜见父王,慕容垂大喜道:“我儿引兵来助,大业成矣!以你弟兄三人之力,半年间得此数万大军,且大败石越、毛当,足见大才非凡。”于是封慕容农为上将军,命其与叔父慕容德同屯一处。次日燕王列阵出营,会众兵攻打邺城。秦长乐公苻丕见燕兵势大,急聚众将议道:“今慕容垂难以与敌,将以何计破之?”上将韩晃说道:“慕容垂锐气正盛,石越、毛当新亡,不能力敌。殿下不如退守内城,遣使问责慕容垂,因何故起兵反秦?”
苻丕于是下令退守内城备战,并遣姜让出城,问慕容垂因何造反。慕容垂答道:“孤受秦帝陛下不世之恩,故欲保全长乐公,使其归赴京师,还我邺城。然后某欲恢复祖宗旧业,与秦国重修旧好,永为邻邦。今若不以邺城故都还我,当穷极兵势,则恐长乐公欲单马求生,亦不可得也。”姜让听罢,厉声责斥道:“将军当年不容于家国,投命圣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我秦王陛下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戚,宠逾勋旧,一旦因王师小败,尔遽有异图!长乐公受命方任,岂可拱手输将军以百城之地耶?将军欲裂冠毁晚,自可极其兵势,穷其凶恶。但惜将军以花甲之年,一旦悬首白旗,则高世之忠,更为逆鬼耳!”慕容垂听罢,不由默然。众将请杀此利口老儿,燕王止道:“彼亦各为其主,可礼而归之,使持我表归奏秦王,孤愿礼送长乐公归于长安。”于是就马上修表,付姜让持归。
姜让遂遣从人回城报于长乐公苻丕,自己直奔长安,将慕容垂表疏呈递秦王御览。苻坚反复观览慕容垂之表,切齿痛恨,连连叹息,深悔当初不听丞相王猛之劝,前日又不听权翼苦谏,今果然如此,已是无可奈何。苻丕见燕军势盛,料想长安亦无救兵前来,于是只得弃了外城,令全军保守中城。慕容垂遂引兵入住外城,扎住三军。秦北地长史慕容泓闻慕容垂攻打邺城,乃引亲属百余人亡奔关东,收集鲜卑族部九千人,起兵还屯华阴,招集亡命。平阳太守慕容冲亦招军买马,积草屯粮,众至二万余人,屯于平阳。二人各自称王,分置百官。有探马报至长安,秦王苻坚对皇后张夫人泣道:“设若当初朕听从众臣及释道安之谏,岂能见今日之事耶!孤无面目见于朝臣矣。”于是命群臣计议讨贼方略,自掩面回宫去了。慕容垂率丁零、乌桓等各族部众攻城不下,遂修筑长围与秦军相持,并将其老弱之民徙至肥乡,又修筑新兴城以放置辎重。右司马封衡建议引漳水灌城,但因漳河水浅,未及实施。
这日慕容垂率亲兵外出游猎,止于华林园饮酒,被城中细作报于长乐公。苻丕遂派兵出城偷袭,围住华林园,矢下如雨。冠军大将军慕容隆率骑兵前来救驾,打退秦军,慕容垂得以幸免。翟斌恃功骄纵,索求无厌,又见邺城久攻不下,遂渐有叛心。慕容宝请求杀之,慕容垂说道:“河南之盟,不可负也。若其果然起兵发难,则罪不容诛。今事未有形而杀之,人必谓我忌惮其功。藉彼有谋,我以智防之,无能为也。”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骠骑大将军慕容农皆道:“翟斌兄弟恃功而骄,必为国患,不如早除。”慕容垂则道:“骄则速败,焉能为患?彼有大功,当听其自毙。”反对其礼遇更重。翟斌以为慕容垂惧己,于是求为尚书令。慕容垂道:“论翟王之功宜居上辅,尚书令算何大事?但今尚书台未建,何置此官?”翟斌因怒而反,暗遣人与苻丕联络,又决堤放水,解除邺城被淹之危。慕容垂遂杀翟斌兄弟,余者皆免。翟斌侄翟真乘夜逃往邯郸,慕容垂派慕容楷、慕容农追至下邑,翟真示之以弱,暗伏精兵以战。慕容楷不听慕容农谏劝,轻率出战中其埋伏,致令大败。翟真率兵北进直趋中山,反为部下鲜于乞所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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