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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第1页）

芳馨道：&ldo;奴婢记得这枚指环是当年姑娘初选上女巡之时，于姑娘赠予的。&rdo;

&ldo;她送给我的东西，也只剩这个了。从前周贵妃将她的东西都寄放在我这里，我还盼着有朝一日她回京来，能还给她。&rdo;我低头哼了一声，起身道，&ldo;她的东西是谁收着？&rdo;

芳馨道：&ldo;从前是紫菡管着，如今是绿萼。姑娘要如何处置于姑娘的遗物？&rdo;

&ldo;若兰和若葵当年随她一起流放的，如今在哪里？&rdo;

&ldo;这……似乎并没有听说她二人回京。恐怕还在西北。&rdo;

&ldo;留着吧。有机会交给若兰和若葵，也算没白服侍一场。&rdo;芳馨释然一笑，恭敬应了。我好奇道：&ldo;姑姑笑什么？&rdo;

芳馨道：&ldo;奴婢还以为，姑娘要将这箱子东西给昌平郡王送去，留给他做念想呢。&rdo;

昌平郡王高思谊。遥想旧年夏天，他被贬为昌平公。在金沙池的汀兰阁上，他长剑胜雪，素衣如云，借酒舒狂，乘曲佯醉。赠蜀锦罗裙，申款曲之意。后来他在如意馆擅自取走了锦素临别前赠予我的一幅字：&ldo;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rdo;这一次，他为了搭救锦素，不顾一切，从西北提前回京。他对锦素，亦算情深。我不是没想过将锦素的遗物赠予昌平郡王，但此举除了加深他对锦素之死的哀痛与对皇帝的愤恨，别无好处。

我叹息道：&ldo;姑姑放心，我不会如此愚蠢。我不会让他以为我对锦素和昌平郡王之事抱有同情之心。&rdo;

芳馨道：&ldo;那就好。今天是除夕，时候不早了，姑娘也该沐浴更衣，预备去参加宫宴了。&rdo;

沐浴后，我只穿着一件葱白小袄，坐在西厢房中烘干湿漉漉的长发。绿萼打理着纠结的发梢，一面笑道：&ldo;御赐的珍珠袍服和绣花锦履都拿过来了，姑娘这便穿上，奴婢好给姑娘梳头发。幸而陛下赏了花钗冠，不然奴婢就又要头痛，不知道要给姑娘梳什么髻了。&rdo;说着一扬手，小莲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衣履都捧了进来。

忽闻窗外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唱道：&ldo;圣驾到。&rdo;绿萼忙将长发用丝带松松绑缚，我正欲走出西厢接驾，却见皇帝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我只得跪伏迎接。

皇帝笑吟吟地扶我起身，道：&ldo;原来正在梳妆，甚好。&rdo;他伸指撩了一下我垂过肩头的长发，又道，&ldo;朕从没见过玉机对镜梳妆的情态。&rdo;

此话甚是轻佻暧昧，绿萼和小简都低头暗笑。我不但笑不出来，甚至无暇害羞，只觉心惊不已。御宴之前，他本不应当来看我。皇帝道：&ldo;听说这两日你又病了，朕来看看你。&rdo;

我请他坐在上首，亲自奉茶，垂首道：&ldo;劳陛下挂怀，臣女惭愧。&rdo;

皇帝的口气半是关怀，半是探询：&ldo;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两日，怎么又病了？&rdo;

我暗自冷笑，语气却愈加恭敬：&ldo;臣女乍闻于氏在掖庭狱被赐死，惊痛不已。再者……&rdo;我抬眸一瞥，含一丝悲切与恳求道，&ldo;臣女前些日子梦见家父很不好，日夜担忧，故此病了。&rdo;

皇帝动容道：&ldo;你知道的，朕不得不处死于氏。何况梦境之事……&rdo;他缓缓伸出右手，似乎要握住我垂在身侧的左手。迟疑片刻，终是缩了回去，&ldo;当不得真。&rdo;

我身子微微一侧，将左手藏在身后：&ldo;是。臣女明白。&rdo;

皇帝道：&ldo;为了于氏一个人，昌平郡王竟然不顾边防，擅离职守。幸而副将宗越早早就将百姓撤回城中，坚壁清野，夏兵才悻悻而退。若有一个百姓丧命于夏兵之手，朕定要将于氏千刀万剐。&rdo;

他不理会我的请求，我亦无话可说，只得道：&ldo;陛下英明。&rdo;

皇帝笑道：&ldo;上一次朕向你说起北方部族请求南迁之事，朕回去命人寻了许久。原来真有一人早在半年前就上书说过此事。他说，若有北民南迁，务必散其宗族、乱其姻亲、灭其言语、除其故史。你猜猜，此人是谁？&rdo;

我微微苦笑：&ldo;臣女又不识得朝臣，哪里说得出此人是谁？&rdo;

皇帝道：&ldo;别人你不认得，可这人你是认得的。&rdo;

我无奈，只得道：&ldo;臣女所识，只有施哲施大人，还有已经辞官的司纳苏大人，不知是这两位大人中的哪一位？&rdo;

皇帝道：&ldo;施哲从不肯在国家大事上多口，自然是朕的好司纳苏大人了。&rdo;

我心不在焉道：&ldo;半年前北方部族并没有上书请求南迁，而苏大人却早早想到此事，可见思虑详尽，忠心可嘉。陛下有此良臣，实是社稷之幸。&rdo;

皇帝一笑，怜惜道：&ldo;你说他是良臣，你和他想得一般无二，可见，你也是良臣。&rdo;他歉然道，&ldo;玉机是朕的忠良之臣。&rdo;说着不由分说捉住了我藏在身后的左手。他越愧疚，我越悲戚。

他的手心又软又烫，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既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亲自来漱玉斋探病，又赞我是忠良之臣，想必大将军府已经拷问过父亲，而父亲终究什么也没说。他既派小简来试探我，又准我回家通风报信，可见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在新年之前了结此事。今天已然是咸平十四年的最后一天了。我早知是这样，我只是不敢深想。我竟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父亲不会出门，不会被大将军府擒住。

在帝后与大将军的权势面前，这点侥幸不过是痴人说梦。

皇帝放脱了我的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明黄色丝帕递给我：&ldo;别哭。将那身珍珠袍穿上朕瞧瞧。&rdo;

丝帕明晃晃地涨满了整个视野，似曾相识。我不敢抬眼看他，否则我悲愤惊怒的眼神定然会出卖我心底对他无以复加的厌憎。我举袖拭泪，疾步走了下去，背转过身，将珍珠袍服披在身上。绿萼连忙上前为我整理衣衫，见我不停落泪，却不敢问。

西厢中的气氛惊骇而诡异。珠光四she，交映成一隅仅可容身的逼仄空间。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头皮毛华丽的困兽，不仅有爱怜、心痛和愧疚，更有激赏、占据与玩味。而我正怀着一种悲壮的心情把这座华丽的牢笼套在身上。

不准哭，这是圣旨。

猎物怎能对猎人产生爱憎之心？这道理就像弱糙不能拒绝野火与春风，枯木不能拒绝天雷与甘露一般。那么，我这无聊又无用的眼泪，是为哪般？

绿萼勾上了白玉带銙，小声道：&ldo;姑娘，好了。&rdo;

我早收了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已是一脸的恭顺与平静。皇帝微笑道：&ldo;庄严美丽，很好。平时从未见你穿成这样，其实朕的玉机很适宜穿华衣，朕以后会多多赏赐的。&rdo;

我噙一丝冷笑，端然下拜谢恩。皇帝道：&ldo;你去梳妆吧，待好了朕与你一道赴宴。&rdo;

我正要退出西厢，忽见小钱垂首站在门口，神色悲戚，双目红肿。我不觉问道：&ldo;何事？&rdo;

小钱跪了下来，伏地泣道：&ldo;姑娘，才刚熙平长公主府的两位内官来了漱玉斋，说老大人已经不行了，请姑娘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马车就在修德门外等着，请姑娘立刻起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