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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第1页）

今夜我的精神很好，没有丝毫倦意。天色渐暗，我起身点灯。细长的火苗腾起时有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蓦然想起芳馨数年前从掖庭狱回来时，我和她便在黑暗中相对倾谈。那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道：&ldo;别说姑娘没有犯过错，即便犯了错，奴婢也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情。&rdo;一滴眼泪极快地从眼眶中溢出，扑地落在烛芯上，咝的一声，火光暴长，飘出点点火影，如泪光四散。

我拉起她冰冷的手，泣不成声：&ldo;姑姑……你究竟是谁？玉机何德何能，得姑姑如此相待。&rdo;

忽听外面绿萼的声音道：&ldo;姑娘还在里面么？&rdo;

小丫头回道：&ldo;姑娘一直在里面陪着姑姑，没有出来过。&rdo;

绿萼轻轻推开门，我头也不回地问道：&ldo;小钱如何了？&rdo;

绿萼忙道：&ldo;小钱前些日子淋了雨，本来就发高热。进了掖庭狱，就越发不好了。不过太医说小钱的身子很好，好好吃药，调养一个月就会痊愈的。&rdo;

我淡淡道：&ldo;好。命人好生照料他。&rdo;

绿萼道：&ldo;姑娘不去瞧一瞧小钱么？小钱受伤不轻。&rdo;

我叹道：&ldo;伤在何处？&rdo;

绿萼道：&ldo;他们用了那种很厉害的鞭子来打小钱，小钱……&rdo;她终于维持不住刻意平静的口吻，顷刻间哭得喘不过气，&ldo;就是那种以前老大人挨过的那种鞭子，可以抽掉皮肉的，姑娘……&rdo;

我顿时想起父亲的死状，口吻中也不觉带了惊恐：&ldo;那小钱……&rdo;绿萼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拭泪道：&ldo;我去瞧瞧他。&rdo;还未起身，忽见芳馨张开眼睛，猛地缩回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整张床都吱吱地摇晃起来。不一会儿，只见她双目充血，满面通红，一头一脸的汗水，汩汩而下。绿萼见状，忙拧了温热巾子。却见芳馨昏昏沉沉地下了榻，捧起了乘温水的铜盆想喝。未待我阻止她，她又猛然抛下铜盆，见了鬼似的缩回榻上，喃喃自语：&ldo;冻死病死……也没有……&rdo;她绝望地扭动着身子，衣裳全部湿透，连身下的竹簟都生了薄薄的露气。

我这才明白，芳馨之所以没有如何受刑，是因为每当她发冷或是高热的时候，掖庭狱的人都用冷水，甚或是冰水泼在她身上，令她病情加重，生不如死。

我切齿流泪，一言不发地和绿萼一起不停地为她擦汗，喂她喝水吃药，直忙了三个时辰，芳馨才渐渐平静下来。待为芳馨换过干衣裳，已近丑时，绿萼早已疲惫不堪。我一面整理芳馨散乱的长发，一面道：&ldo;你回去歇息吧，明早再来替我。&rdo;

绿萼道：&ldo;姑娘的病也才好，奴婢不走。&rdo;

&ldo;我前些日子睡得多，还熬得住。&rdo;绿萼还要再说，我忙道，&ldo;不得违命。&rdo;绿萼无奈，只得退了下去。芳馨的皮肤似乎没有那么热了，她睡得甚是安稳。我见一时无事，便拉着她的手伏在榻边小憩。

梦境中渗出深青的色泽，模模糊糊中，仿佛有一人轻轻抚着我额头的伤，微微刺痛之下，我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芳馨正努力地抬起身子，张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喜极而泣，拉起她的手唤道：&ldo;姑姑……&rdo;

芳馨神志清明，艰难地低一低头，唤道：&ldo;姑娘……&rdo;

我心中大恸，却不得不笑着问她：&ldo;姑姑肚子饿么？要喝水么？&rdo;芳馨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忙掇了一只高枕放在她肩颈下。

芳馨缓了口气，直勾勾地望着微微亮起的东窗，目光欣喜而又眷恋：&ldo;奴婢回来了……天亮了。&rdo;

我起身斟水，在回身之前，悄然擦干脸上的泪：&ldo;姑姑刚才出了许多汗，要多喝水才是。&rdo;说罢服侍她喝了一杯。

芳馨微笑道：&ldo;今日也得姑娘服侍一回。&rdo;

我笑道：&ldo;从前我生病，都是姑姑照顾我，如今该换我照顾姑姑了。&rdo;

芳馨忽然泪如泉涌：&ldo;多谢……姑娘。&rdo;

我点一点头，死命忍住泪意：&ldo;姑姑饿了么？我这就吩咐他们打水做饭去。&rdo;说罢开门唤丫头。

芳馨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抬起手理一理头发，右臂稍稍抬起，又无力地垂下。我忙自她床头简陋的妆奁中寻出一柄木梳：&ldo;我给姑姑梳头。&rdo;于是移了烛台，搬了镜子过来，旋身坐在床头，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我的怀中，又拿了许多的枕头撑起她的身子。我放轻了手，自发梢开始，慢慢通至发根。我拂去木梳上的断发，柔声问道：&ldo;姑姑想梳什么髻？&rdo;

等了好一会儿，芳馨也没有说话。抬眼一瞧镜中，只见她在流泪。我低头又问：&ldo;单刀髻好不好？&rdo;

芳馨自镜中瞧着我，口吻哀凉不已：&ldo;奴婢曾想，等奴婢老了，姑娘也会给奴婢梳一次头的。&rdo;

我绾起她的鬓发，眼也不抬：&ldo;这是自然。&rdo;

芳馨道：&ldo;姑娘不会梳髻，用簪子绾齐整就好。&rdo;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芳馨一直自镜中看着我，沉默良久，忽然道，&ldo;姑娘放心，奴婢什么都没有说。&rdo;

我手一颤，乌木长簪没有拿稳，落在竹簟上，嘀嗒一声。窗外仿佛有鸟儿振翅的声响，啾的一声飞远了。我叹道：&ldo;待姑姑病好了再说不迟。&rdo;

芳馨道：&ldo;奴婢这一睡过去，怕就醒不过来了。姑娘就让奴婢说吧。&rdo;

我拾起簪子，柔声道：&ldo;好，那姑姑慢些说。累了就歇息一会儿。&rdo;

芳馨喘息片刻，缓缓道：&ldo;奴婢进了掖庭狱，其实倒并没吃什么苦，照例还是劳作大半日，便回来受审。所谓受刑……因有李大人在，奴婢也只受了一点点皮肉伤而已。想必姑娘……也看到了。&rdo;

她在骗我。我狠狠扣上了她面前的镜子，侧过头去流泪不已。芳馨无力翻起镜子，更没有力气回头。她侧耳倾听片刻，又道：&ldo;倒是小钱所受的刑罚重多了。小钱对姑娘……很忠心。&rdo;

这样说不知要说到几时去，于是我问道：&ldo;我知道。掖庭属都问了些什么？&rdo;

芳馨肩头一颤，轻笑一声。一口气上不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右手艰难地捂住肚腹，满脸通红：&ldo;奴婢……奴婢竟不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翻来覆去只是那两句话。什么姑娘有无做过不法之事，姑娘进宫有没有阴谋，姑娘有没有害过谁的性命？&rdo;说着肩头又颤了两下，带着胜利的快意，&ldo;再多些、再细些他们都问不出来。奴婢……也不知该怎样回答。&rdo;

掖庭属如此泛泛相问，显然是皇帝的疑心还没有明晰，疑问自然也就笼统。再者，掖庭属也没有当初施哲那样值得他信任的官员。否则，他为何不干脆将李瑞调走或革职，或者将他也一并审问。自然，最重要是，皇帝的目光始终在御史台南狱，在李嬷嬷和芸儿她们的身上。我是否参与杀害悫惠皇太子他并不如何在意，他最在意的，是高曜有没有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