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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第1页）

我微微颔首：&ldo;若不是史姑娘想了这个法子，我当真束手无策。&rdo;

史易珠扭着伞下的一绺杏黄色流苏，微微一笑：&ldo;易珠不过是顺水推舟，有心救他们父女的是皇后娘娘。徐太常能认出吉祥鸟，还要皇后劝得好，陛下才能消气啊。&rdo;

我摇头道：&ldo;若不是史姑娘，谁又能在皇后面前说上话？&rdo;

史易珠道：&ldo;闲来娘娘常对易珠夸赞大人，想来若是大人去说，也是无妨的。&rdo;

我诚恳道：&ldo;无论如何，我要代嘉芑多谢你。&rdo;

史易珠笑道：&ldo;谁让大人是菩萨心肠，成日里这也要救、那也要救，我自诩知己，只好帮大人想想办法了。&rdo;

她语带双关，微含讥讽。我却甚是感动，不觉唤道：&ldo;易珠妹妹……&rdo;

嘉芑走后，因三位公主与皇后同住，暂没有为青阳公主补选侍读，只是命封若水暂代其职。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征马不足的事情听闻不了了之。秋凉的季节，北燕盛京已经坚守了三个月，然而皇帝破城的决心也甚是坚决。他在城下开垦屯田，整修军备，操练兵马，数次退敌，收降众多。如此一来，盛京已变成一座孤城，每天都有军士百姓逃出城来投降。然而北燕皇室也甚是硬气，就是不降。转眼到了腊月，听闻城中粮糙颇丰，而王师在外，飞刍挽粟，所耗不菲，虽有屯田，不足十一。皇后在京中新铸了几十门炮送到前线，说是新年之前一定要结束战争。

这一日午后，我带着绿萼在金沙池边散步。前些日子下了几场大雪，接着天气骤冷，金沙池上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上有十几个年轻的宫女和内监在滑冰，冰刀在脚下划出两道浅浅的印子，仿佛锦缎上闪闪的银丝。众人一面快速移动，一面亮出优美而危险的姿态。我站在水边看了一会儿，与绿萼指指点点。

绿萼羡慕道：&ldo;这些一年到头都在景园服侍的人，夏天下水捉鱼，冬天冰上起舞，比在宫里拘着强多了。&rdo;

我笑道：&ldo;咱们在景园也住了半年了，还有哪些不足？说这样的酸话。&rdo;

绿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ldo;有些年没来景园了，要住一年，经历一回四季，那才好呢。&rdo;

我摇头一笑。忽见从湖心岛北面溜出三个小小的人影，鱼贯而前。领头的女孩约莫十岁，身着白色小袄，后面跟着两个女孩，一前一后拖着棉袄后摆，最小的一个不过才五六岁。领头的女孩儿身体前倾，溜得甚快，转眼已经快到湖心。绿萼道：&ldo;连那么小的宫女都划得这样好！&rdo;

我点点头，心中却狐疑。忽见三个女孩侧过身来，向东溜去。为首的女孩儿樱唇雪肤、身材高挑，赫然便是义阳公主！后面跟着的，是平阳公主和青阳公主。我大惊，四周一望，并不见她们的辱母和丫头在附近，便知她们是趁着在玉华殿午睡的工夫，独自溜出来玩耍。义阳一向艺高人胆大，带着不会溜冰的平阳和青阳，竟然丝毫不惧，又转向北去。

绿萼也吓得呆了。我忙命她去玉华殿报信。然而只一错眼的工夫，三位公主都不见了。青天白日的，我浑身一颤，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忙过桥往湖心岛查看。刚走一半，忽听有宫女惊呼道：&ldo;有人掉到冰窟窿里去了！&rdo;

我更是惊慌，三步并两上了湖心岛，却见有几个宫女慌慌张张上了岛，匆忙脱去冰刀，顺桥就往回跑。我猛地拉住一个宫女，喝问道：&ldo;怎么回事！&rdo;

那宫女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ldo;奴婢……奴婢刚才看到有三个小宫女掉到冰窟窿里了。&rdo;

我问道：&ldo;好端端的，怎的会有冰窟窿！金沙池的冰不是很厚么！&rdo;

那宫女双手乱摆，大叫道：&ldo;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rdo;说罢挣脱了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向湖面望去，只见几个胆大的内监低着头四处查看，更有一个十分勇敢的，快手快脚脱了衣裳，只穿着贴身的小衣，一个猛子扎到冰窟窿里救人。一个蓝衣内监见我在岸边张望，便溜了过来行礼。我肃容道：&ldo;刚才掉下去的小女孩儿，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三位公主。快多叫些人来！&rdo;

那内监大吃一惊，连忙叫了几个人脱了冰刀往桥上奔去。那救人的内监浮上来换了口气，又沉了下去。几个胆大的宫女又下去查看，你一言我一语，冰面上乱成一团。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只见高曜和皇太子高显快步沿湖岸走来，见冰面上慌乱如此，连忙上了湖心岛。高显道：&ldo;听说有人落水了？&rdo;

我从容行了一礼，方才道：&ldo;回皇太子殿下。有人在溜冰时落入冰洞了。&rdo;

高显道：&ldo;是谁？&rdo;

我垂眸道：&ldo;臣女看得不甚真切，似乎是三位公主。已经有人下去救了。&rdo;

高显大惊道：&ldo;几个人去救了？&rdo;

我答道：&ldo;回殿下。事起仓促，现下只有一个水性好的内监跳下去救了。&rdo;

高显回头向高曜道：&ldo;这怎么行！孤得下去救皇姐！不然母亲回宫来，孤如何交代？！&rdo;说罢就扯开了红袍，玛瑙扣滴溜溜滚到了衰糙之中。高曜一把拉住高显道：&ldo;皇兄且慢。皇兄万金之躯，决不能涉险。就算要去，也是臣去。&rdo;

高显道：&ldo;你不会水，下去也是无用。还是孤去。&rdo;说罢用力抽出被高曜抓住的右臂。

高曜却死死抓住，正色道：&ldo;只要有臣在，就不让皇兄去！&rdo;

高显道：&ldo;救得及时，还有一丝希望，再拖下去就难了！&rdo;他毕竟身负武功，胳膊一扭一送，已然甩脱了高曜。一面向冰面狂奔，一面扯开身上的锦袄。红彤彤的金丝五龙袍被甩在冰面上，宛如雪白的肌肤被翻起了可怖的血肉。只一瞬，高显连跑带滑跳入了冰洞之中。高曜也着急起来，踮着脚就往冰面上去。我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冰面上人多了起来，众人带了冰锄敲开厚厚的冰层寻找三位公主。又有数人跳下水去救人，高显和那内监从新敲开的冰洞中探出头来换气，如是十数次，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终于将三位公主拖出了水面。此时皇后已得了讯息，亲自带了人在岸上观看。几位辱母和贴身服侍公主的丫头都跪在水边哀哀哭泣。苏燕燕和封若水也从雯清轩赶了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三位公主抬上岸，我和高曜连忙过桥上岸。太医忙挤压胸腹，三位公主虽是呕出不少水，却面色惨白，连眼皮也不动一下。太医们颇有难色，都无力地摇了摇头。众辱母宫女顿时放声大哭。

高显和那内监精疲力尽地爬上冰面，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好，赶忙跑上岸来。见此情景，高显大叫一声，仰头昏了过去。太医连滚带爬地过去查看。皇后满目悲痛，由穆仙扶着，几乎站立不稳。

三位公主的尸身既已被举上岸，众人无事可做，唯有哭天喊地。池边的人越来越多，层层跪到书厫门下。我亦远远跪下，埋头不语。

咸平十四年的春天，将始于天下混一的天下大义，亦始于金沙池畔的愁云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