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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第1页）

第二日，我便命小钱将韩复的遗物送去给刘家娘子，又足足添了一百两白银给他。午后，小钱回来禀道：&ldo;刘娘子得知韩管事死了，很是伤心。又说那金锁本是两人成亲时打了留给头生子的，谁知韩管事忽然犯事，判了斩刑，她才改嫁。那孩子名叫刘钜，奴婢也见了，今年只十一二岁，却和奴婢一样高大了。&rdo;

长命锁上的&ldo;钜&rdo;字，是他夫妇二人约定的名字。刘娘子纵然另嫁他人，却还是为这孩子取名为钜，可见是没忘了前夫。我忽然想起母亲：&ldo;这件事不可向外说。去领赏吧。&rdo;

时近年关，听说梨园正排演一出新戏，叫作《宪英劝弟》。这一日，梨园总管康义全命人请我前去观摩指点。我好奇道：&ldo;你们排了新戏，想是新年用的，这会儿叫我去看，来日便没有新鲜气了。&rdo;

那小内监笑嘻嘻道：&ldo;大人有所不知，这本《宪英劝弟》的戏是寻了京中最有名的才子胡不归新写的，昨日才排好。康总管说，大人是最知道这些历史典故的，若有不妥的地方，早些提出来改过。若新年演得好，奴婢们也托赖大人，多得几个赏钱。梨园上下绝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rdo;

我笑道：&ldo;这又不通。我听说胡大才子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区区几折戏文，即便是闲来无事的游戏之作，自也无可挑剔。&rdo;

那小内监道：&ldo;胡大才子写的戏文自然是没话说，可是他不懂内廷的规矩和禁忌。若有一星半点冒犯了两宫，奴婢们都要脑袋搬家。只求大人去看一看，奴婢们就感恩不尽了。&rdo;

芳馨在旁笑道：&ldo;姑娘自病了之后，整日便是睡觉，也甚是无趣。既然康总管来请，姑娘又是爱看戏的，何不就去散散心，这病也好得快些。&rdo;

我起身笑道：&ldo;那便去瞧瞧，更衣。&rdo;

上一回来梨园看戏，还是去年夏天的事情。后来去景园住了大半年，回宫之后诸事纷乱，也实在没有心情特地去梨园看他们排演。今日也算是时机凑巧，况且又是大才子胡不归写的新戏，于是打起精神，带着芳馨和小莲儿去了梨园。

离梨园的大门还有几丈，便见康总管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殷勤道了万安，亲自扶过我道：&ldo;大人可算来了，奴婢的颈子都望断了。&rdo;

我奇道：&ldo;只是看看排演，康总管何必亲自来接？&rdo;

康总管道：&ldo;朱大人难得过来，奴婢自当恭迎。&rdo;说罢引我进了梨园。但见前院张灯结彩，众人穿着戏服，盛妆而列，见了我一齐下拜。我认得为首的是太后最喜欢的一位旦角，叫作梁艳生。此人颇有些傲性，若哪一日嗓音不好，便是两宫都在，他也不肯唱。小小一次排演，他本无必要前来。

我命他们起身，转头问康总管道：&ldo;一次小演，这般阵仗。康总管若不说清楚，这戏我便不瞧了。&rdo;

康总管忙道：&ldo;大人息怒。这全是圣意。陛下命梨园排一出新戏，叫作《宪英劝弟》。陛下说了，三国时辛毗之女辛宪英最是聪颖，且人情练达，善能保家全身，和大人最像。陛下还说，自己要和大人一起来梨园看头场。昨日奴婢得了敕命，故此请大人过来。不想陛下自己倒不得空过来。&rdo;

眼前每一张脸都像从红油中浸饱了捞出来的，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又笑意明晰，甚至有人眼中还挂着泪花。情切戏真，化驰如神。

我错愕之余，也甚是惊喜：&ldo;陛下还说什么？&rdo;

康总管见我面有喜色，松一口气道：&ldo;别的倒也没什么了。&rdo;

芳馨在我身后轻声道：&ldo;陛下如此相待，可见是不怪罪姑娘了。姑娘安心看戏便是。&rdo;

我颔首道：&ldo;请康总管引路。&rdo;

康总管连忙扶着我进了后院。但见戏台下梨花绽放，如同春景。我大奇，不禁上前细看，原来是用素帛扎的绢花。康总管在一旁笑盈盈道：&ldo;现下冬令，奴婢们便做了这些花扎在枝头充个春意。梨园么，没有梨花总是不大像样。大人闻闻，这花还香呢。&rdo;

我轻轻一嗅，果然有香气：&ldo;康总管费心了。只是我今日出门匆忙，只怕没钱放赏。&rdo;

康总管笑道：&ldo;大人得空多来指点几场戏文，就是梨园上下的福气了。&rdo;

为了让我看得清楚，康总管特意在下面搭了一个高台，高台上铺着红毯，摆着一张雕花座椅，下设两张长几，放着糕点茶果。芳馨扶我上了高台，但见整个戏台掩在大片大片的梨花之后，如飘在云端。

于是众人各自妆扮，纷纷唱了起来。全戏除楔子外分为四折，第一折《出城》，第二折《惊变》，第三折《劝弟》，第四折《赦命》。辛宪英是梁艳生所扮，相貌绝美，音色宛若柔滑的缎子，婉转细腻，间闻寒冰碎玉的清冷之意，与辛宪英精明自知的性子颇为相和。

正听得兴起，忽闻不知哪里传来一缕琴音，如闹市中飞来一只山野灵鸟，振羽化开一片温柔清远的气息。我拉了拉芳馨的衣袖，侧耳道：&ldo;姑姑，你听见了么？&rdo;

芳馨笑道：&ldo;梁旦唱得这样好，奴婢自然听见了。&rdo;

我摇头道：&ldo;不是他。姑姑难道没有听见有人奏琴么？&rdo;

芳馨奇道：&ldo;台上有奏琴的么？怎么奴婢没有看见？&rdo;

二三折之间，有片刻歇息。于是我下了高台，自往幽静处寻去。康总管见芳馨扶我下来，以为我去出恭，便没上前多问。我遣开所有的宫人，只带着小莲儿往梨花深处走去。但见东北角上一扇小门虚掩，琴声响了两下，接着传来两个男子的轻语。我好奇心起，便推门走了进去。

但见高高的宫墙下，横着一排低矮的小屋。巴掌大的院落中，两只大水缸就占了一多半。一个青衣小厮正用葫芦瓢舀水喝，见有人进来，不觉呛了一口，大声咳嗽起来。他虽不认得我，却也知道我不是普通宫人，遂不敢阻拦。

只听铮铮两声，一个男子道：&ldo;琴有七弦，君臣民事物文武。小王总觉，按古制五弦已足，何故多加文武之弦？&rdo;是睿平郡王高思诚。

另一人也拨动琴弦应了两声，道：&ldo;只因文王被纣囚禁于羑里，思念长子伯邑考，便加文弦一根，后武王伐纣，又加武弦一根。二王德被天下，万民慕其雅意，是有文武二弦。&rdo;

高思诚呵呵一笑：&ldo;小王常自觉自己便是五弦之外的文武二弦，多余且难用。&rdo;

另一人道：&ldo;王爷何出此言？王爷天潢贵胄，正合此二弦之意。&rdo;

听到此处，我不觉痴住。谁知高思诚并未答话，忽而扬声道：&ldo;是谁在外面？&rdo;

不待那小厮答话，我忙退开一步，朗声道：&ldo;漱玉斋女丞朱氏参见睿王殿下。&rdo;

只见高思诚亲自开了门，与一个身材瘦小的黄脸汉子并肩走了出来。高思诚一身墨绿色长袍，身形挺秀，似一株翠色深郁的松柏。而他身边的男子却形容猥琐，穿一件灰扑扑的棉直裰，越发显得面色蜡黄，似有病容。我忙行礼，高思诚虚扶一把，微笑道：&ldo;朱大人当安坐看戏，怎么寻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小王的拙陋琴音扰了大人的雅兴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