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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第1页）

我摇头道：&ldo;我只知先帝驾崩，昌王不肯回京，其余的消息，一丝未闻。&rdo;

杜娇笑道：&ldo;&lso;不肯&rso;？君侯这样说，并不算&lso;一丝未闻&rso;。&rdo;

我连忙施了一礼：&ldo;杜大人既与裘大人有书信往来，西北的情势想必比玉机所知为多。&rdo;

杜娇道：&ldo;在下只听说，昌王在狄道屯兵，说是防备吐蕃。&rdo;

我心中一惊，狄道在洮水下游，隶属熙州。当年姜维大胜雍州刺史王经，乘胜进兵狄道城下。邓艾等力主退兵，陈泰却道：&ldo;若维以战克之威，进兵东向，据栎阳积谷之实，放兵收降……传檄四郡，此我之所恶也。&rdo;[80]遂以奇兵大破姜维。昌王的兵马粮糙自洮水逆流而上，经渭河到达长安，不过数日而已。昌王只要拿下长安，沿途州县传檄而定。若拿下潼关，陇右、河西与关中便非朝廷所有。我不觉冷笑，怨不得竟一点消息也没有，若众人皆知，只怕整个汴城将陷入恐慌。

杜娇道：&ldo;听说昌王本已回京奔丧，不知何故忽然回转。从此西北杳无音信。&rdo;说着转眸凝视，又道，&ldo;昌王忠心护国，这便是天意。&rdo;

我只作不见，仰面望着湛蓝高远的天空，目光追随柳絮越去越远。昌王因何回转，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他折回西北，便再无回头之路。的确是天意。

夜半下了一场雨，门前的玉兰花落了一地。春烟裹胁着柳色，雨后的塘子宿醉未醒，汴河却已喧嚣。八名身着青布短直裰的纤夫把信王府的游舫拉到城中的渡头。游舫赤柱华盖，雕栏画枋，前后各一亭，中间阔朗通畅。前亭中坐着一班女乐，后亭中已摆下了茶酒点心。服侍的从人有三十多，依舱壁而立。弦停歌住，一片鸦雀无声。

启春亲自下船迎接，两边女人雁翅排开，一色的珠翠华衣，甚是气派。相比之下，启春只一袭牙白色窄袖春衫，通身不饰珠玉，只以玉簪束发，更显英丽明快。三月未见，启春清瘦不少。春风拂起她的衣裙，纤腰一握，她仿佛要从这繁华辐辏中乘风飞去。

彼此寒暄一番，便携手上船。路过前亭，几个美貌的乐伎都起身行礼。软糯清新的话音中，一片环佩叮咚、珠玉泠泠。柔风扫动七弦，似有呜呜喑鸣之声。

穿过舱中两列人墙，来到后亭。但见小方桌上摆了一件三层黑漆描金牡丹食盒并一套青瓷茶具，船尾摆了小炉，正在烹煮茶水。两个小丫头守着茶炉，像普通渔女一般，挽起袖子和裙裤，并肩向水，轻声说笑不绝。连岸上纤夫的姿态亦是轻松闲适的。

我笑道：&ldo;姐姐费心了。&rdo;

启春一抬手，船头响起幽幽一缕笛声，越过我的耳畔，一径向下游去了。启春笑道：&ldo;你一出王府，便进了宫，这一向也有数月未见。我这几个月实在有些忙碌，虽进宫了好几趟，却没来得及去漱玉斋看望妹妹。望妹妹见谅。&rdo;

我笑道：&ldo;信王乃柱国，姐姐自然也跟着忙碌。&rdo;

茶水齐备，启春亲自为我斟茶，一面笑道：&ldo;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到底是宫里的御医医术高明。&rdo;

我忙道：&ldo;若无姐姐府中的女医及时救治，只怕没有御医什么事。&rdo;说罢举起今春新炮制的碧螺春，似扬起美酒，笑意更深，&ldo;就更不得见此盛景了。&rdo;

启春垂眸一笑，唇角微颤：&ldo;说起妹妹的伤，我不敢居功，只有惭愧的份。&rdo;

笛声随风远逝，筝鸣稍起。我笑道：&ldo;姐姐当真惭愧么？&rdo;

启春眸色一跳，凝成一线暗绿的疑光：&ldo;妹妹在我府中受伤，我一直伤心惭愧，自责不已。&rdo;

我蓦地将脸一沉，冷冷道：&ldo;姐姐既伤心惭愧，自责不已，那当初为何又要置我于死地？&rdo;

春风忽冷忽热，启春的面色于青白之间变幻数次，终于僵了下来。从我识得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神色‐‐意外、尴尬、不安、迟钝，像筝音隐没后，歌姬略显干涩的歌喉。她微微局促，终是没有否认，只是苦笑：&ldo;妹妹……都知道了。&rdo;

我微微一笑道：&ldo;过了这许多日，我若还不知道当初是谁害我，当真白与姐姐相交多年了。&rdo;启春无言以答，更不忍面对，于是起身凭栏而望。一个苍白的背影，在北岸的青糙碧树之间游移，冷得像冰山伫立。我追问道：&ldo;姐姐这样做，是因为信王殿下么？&rdo;

启春仿佛哼了一声，在嘲讽我，也是嘲讽自己：&ldo;妹妹既然都知道了，难道会不知道其中的因由？&rdo;说罢转过身来，片刻之间，神色便回复镇定，甚而有几分淡然无畏，&ldo;如果我说，我并非蓄意，只因那一瞬的鬼迷心窍。妹妹信么？&rdo;

我亦坦然相视：&ldo;我信。姐姐若是蓄意的，便不会全力救治我。只怕世上已无朱玉机这个人。&rdo;

启春道：&ldo;多谢妹妹还肯相信我。&rdo;说罢缓步上前，盈盈拜下，素裙似雨后洁白的玉兰花瓣铺了一地。舱中的仆从俱侧目而视，只是不得王妃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上前。歌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丝竹仓促狼狈的止歇。游舫中顿时静了下来，耳畔唯余风声与水声。

我连忙离席，俯身欲扶。启春踞若磐石，纹丝不动。我撤了手道：&ldo;姐姐请起。&rdo;

启春道：&ldo;这些日子，我每每进宫，都想去看望妹妹，只是不敢。日子越久，越是无颜相见，心中便愈加惶愧不安。我不敢奢求妹妹原谅我，我只想妹妹知道，我并非蓄意谋害。&rdo;

我叹道：&ldo;我知道。我早说过，我相信姐姐。&rdo;启春这才起身，依旧坐下。

我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启春的眸中有两分感动，八分茫然，然而不过一瞬，便转为戒备的神色。歌姬又唱了起来，丝竹声颤颤巍巍，每一丝气息，每一道指风，都满含窥探之意。我淡淡道：&ldo;姐姐既坦诚相待，此话不提也罢。现下我只有一句话想请教姐姐，望姐姐念在多年的情分，如实答我。&rdo;

启春似乎知道我要问什么，她樱唇微张，话到口边被风吹冷一般，短促道：&ldo;你问吧。&rdo;

我肃容道：&ldo;玉机斗胆请问姐姐，当真是华阳长公主与贵太妃合谋刺杀了先帝么？&rdo;

启春垂眸一笑：&ldo;高氏与邢氏，妹妹还称她们为长公主与贵太妃……何需问我？&rdo;

我颔首道：&ldo;不错。邵奭虽是刺杀先帝的凶手，却不是元凶。且他是个无名之辈，只要赂以重金，诬陷两位后宫女眷又算得了什么？&rdo;

启春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嘲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ldo;妹妹素来聪慧，想来心中已有了答案。&rdo;

我淡淡道：&ldo;不是我聪慧。没有根据的事，我不臆测，更不断言。可是事到如今，上至王侯，下至黔首，谁不曾这样想过？如今大家都说当今陛下要禅位于信王，只怕那样想的人就更多了。只不过无根无据的，大家不敢乱说罢了。&rdo;

启春哼了一声，施施然道：&ldo;悠悠众口，谁能管束得住？说烦了，自然就不说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