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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九东窗事发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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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她继续道：“秀儿就好比是那块桐木，被人带到下三堂子里，是为火坑，我将她从火坑里带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桐木，不能再回去原来生长的地方。只能削削砍砍的，制成一张琴，摆在清吟小班里供人消遣。”

“你现在要庆幸的是，我将她带出来的时候，那火还不至于将她毁了，否则那剩下的长度，可也不够制成一张琴了。”

这一番话，我似乎能听懂，又似乎听不懂，千千顿了一顿，道：“破了瓜的身子，是无论如何回不去的，阿秀几番寻死，还差点毁去自己的容貌，我将她从下三堂子带到上三堂子，又跟着买她的鸨母到了北京进了清吟小班，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如今她决心在这里安生活着，你们就应当谢天谢地了，又何必执着于她在何处？”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就是在你们豆城嫁人，日子也未必好过。”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千千到北京来还有这一层缘故，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愧疚。

佩服在于一介女流竟然千金一诺，愧疚在于自己不但不领情，还要误会人家，方砚清啊方砚清，你当真是没有脑子么？

那边二姐却是有条不紊的，缓缓道：“如此，该是多谢千千姑娘。”

千千哼道：“谢错了罢？该谢的是三少爷在上海留下的小像。”

二姐道：“砚清留下小像自是机缘，但如果没有千千姑娘施以援手，后头的事情也是未知。”说着竟然起身，深深福了一福。唬的千千忙上前来扶，连道使不得。

二姐起身，轻轻地，却是不容置疑的道：“姑娘按剑相济，这一礼，你当得起。”

我心里明白，二姐说过，人世七苦里头，她最怕的，是一个死。

回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千千已经站在门口，她脸上无波无澜，但扶着门框的手却是按压的发白。我心生不忍，向前欲扶，秀儿却是微笑道：“三少爷，这地方也不好久留，你还是带着二小姐回去罢。”

我扶着二姐，这一回她是顺从的跟着了，与秀儿擦肩之际，二姐用近乎自语的声音道：“我不会告诉大哥，这点你放心。”

行至楼下，二姐到底是忍不住，回过头去，但见千千与秀儿并肩站在一处，千千玄色旗袍，秀儿水红裤褂，看着格格不入的样子，却又显出浑然一体的意思。

千千挥了挥手帕，秀儿却是扶栏不语，只是岿然不动的单薄身影，像极了千千手上那杏白绣金的帕子，轻飘飘的，似乎一个拿不住就会从楼上栽下来，万劫不复。

回到江府，傅玉琅看见我二人神色，自是怪异，但却是不闻不问的，默默地扶了二姐进屋。

她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面前，门也关上了，却是发出一种“吱吱嘎嘎”的声响，像是老旧的关节不加润滑的生硬摩擦，听的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有温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影子却是绵软无力的垂在地上，我呆呆的立在门外，忽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这样不闻不问，本是在方家安身立命的良方，也是大娘二娘一直夸赞的好处。可是玉琅，我多希望你来问一问我，好让我倒一倒内心的委屈，因为除了你，我又能向谁去说一说这满腹的心事呢？

回到房中，只觉得浑身无力，只想在床上睡个地暗天昏，但真正如我所愿的躺在榻上了，却又是辗转反侧，竟是一丝儿睡意也无。

不由苦笑，这会子若是能睡得着，那才叫禽兽不如呢。

索性起身，到了回廊角落里坐着。此际正值春末夏初，又是雨过林霏的时节，远远的瞧见后山上松声竹色、山翠入诗，耳边却只听得倦鸟长鸣，似乎是找不到可栖的枝头、也没有一方归巢等候，风吹云动，又觉得寒意刺骨。

忽见一个家人行色匆匆，拐角处一个不注意，差点撞上一个心事重重，彼此都是吓了一跳。那行色匆匆的问道：“老哥，是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的叫大家去前厅。”

那心事重重的看看左右无人，便过去附耳悄悄，我也听不甚清。

猛可的见那行色匆匆的似乎是受了惊吓，掩嘴道：“当真是一宿么？”

心里“咯噔”一声，这分明指的是二姐夜不归宿之事。欲要上前问出个子丑寅卯，那两个家人却是相携走了，当下也没时间伤感，赶紧抄近道去了二姐处。

却见二姐和傅玉琅的院子里已经来了一个家人，却是提着一个食盒正在给傅玉琅说些什么，大意是今晚不必前厅用餐。之后便匆匆走了。

转过身来见了我，那家人神色也是颇为怪异。我故意叫住他问道：“怎么今晚都不用去前厅用饭么？”

那家人迟疑了一下，道：“也是老爷的吩咐，少爷和夫人的饭也差人送去了。”

我觉得奇怪，二姐夜不归宿，要大动干戈也是大娘，如何烦劳江家老爷吩咐？还要再问时，那家人却是匆匆离开了。

傅玉琅拎着食盒似乎颇为吃力，我大步上前拎在自己手里，暗道分量是不轻。傅玉琅笑着道了一声“谢谢”，却是疾行两步给我轻轻开了门。

我轻声道：“我二姐睡了？”

傅玉琅点点头，道：“我瞧着映蔷不大好的样子，早上还是好好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便是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是不问缘由的。只得轻轻放下食盒，打开来，一碗泡椒鸭掌、一碗龙须菜、一碗芙蓉鸡丁、一碗清炒山药，另有一小煲平桥豆腐羹，并些许主食。

傅玉琅将菜一一端到桌上，又去里间看了看，出来便开始盛汤，我问道：“怎么，没睡着？”

傅玉琅默认的抿了下嘴，道：“眼睛大睁着，可是偏生又没什么动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今日可曾吃了什么？”

我想了想，在韩家潭我好歹还吃了两口前菜，二姐是硬生生的一口没吃，摇头道：“不曾。”

傅玉琅端起汤碗，轻叹道：“我瞧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吃得下的，不过权且试一试。”

我起身跟着去了里间，只见二姐半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里空茫茫的，不复烟月清灵，青丝散在一侧，看得我心里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