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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陆建华（第4页）

握手！

汪曾祺

九月八日

建华：

你从高邮发的信和由北师大招待所发的信今天同时收到。

我搬了家，不住甘家口了。新址是：丰台区蒲黄榆路九号楼十二层一号。这里交通不大方便，坐25路或39路或43路公共汽车，到“俱乐部”站下车，车站斜对面的一幢大楼即是。我不知道北师大招待所在哪里，你可问问招待所的服务员，在哪里可以变乘这几路汽车。我十二日要开一天会，以后大概都在家。

匆复，即候

旅安！

曾祺

十一日

建华：

来信悉。所问关于《葡萄月令》的三个问题简复如下：

1．是的。我下放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历四个年头，主要的劳动地点在果园。这个研究所的历史很久了，在德王的察绥政府时，就由日本人办了。所里的果园种了很多葡萄（可参考《羊舍一夕》）。我莳弄葡萄时间较多，故对葡萄相当熟悉。我是个喷波尔多液的能手，果园的工人谁也没我喷得匀，他们都没有我细心。喷波尔多要叶面叶背都喷到，不能少，少则无效；不能多，多了水珠挂不住，就会流下来。因此，夏天，我的几件白衬衫都被染成了浅蓝色的了。这个所里每天劳动都要记日记。我对这些日记很感兴趣，曾翻阅了历年积存的好几册。当时就想把有关葡萄的日记摘出来，未果。这篇《月令》是回京后根据记忆写出来的。

2．我对《礼记》的《月令》很感兴趣，这是很美的诗。采取逐天记的办法，当然不行，太琐碎。按季记，又太整。当初有想写一篇关（于）葡萄的散文，就已决定用《月令》的形式。

3．这问题很难回答。一篇散文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写什么都要有真情实感。不要写自己没有感受过的景色、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感情。最怕文胜于情，有广告式的感伤主义的调子。散文要控制。要美，但要实在。写散文要如写家书，不可做作，不可存心使人感动。存心使人感动，读者一定反感。

匆复，即候

文安！

曾祺

十二月十六日

建华：

信及《文学信息》收到。

你调到省里来工作，我觉得很好。高邮人眼皮子浅，不能容人，老是困在那里，眼界甚窄，搞不出多大名堂。省里人才多，作协改组后，似有新气象，你到那里好像鱼从河沟里跳入江海，可以增长见识，对写作当大有好处。我以为你这一步是走得对的。

你想写我的著作年表我劝你不要搞。年表这东西，是著作等身的大作家才值得为之一写的（就是大作家的年表也很少有人看，除非是研究他的人）。我一共才写了那么几篇，值不得搞。搞出来了，也是个秃尾巴鹌鹑似的东西，不成个样子。你不必在这上面浪费精力。

我今年写得很少。小说只写了一篇，题为《日规》，寄给《雨花》了（已寄去两个多月了，他们也没有给我回信）。另外写了六篇散文。原因很多。主要是我的那些陈货也贩得差不多了，新的生活又还不熟悉。我倒真想下去一阵，比如回高邮住住。不过高邮很落后，我怕也挖不出多少新东西。客观上是因为我被拉进剧院国庆三十五周年献礼节目的领导小组，老是开会，看剧本，还要给一些不像样的戏打补丁，思想集中不起来。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得想想办法。

《汉武帝》尚未着手。很难。《汉书》《史记》许多词句，看看也就过去了，认起真来，却看不懂。比如汉武帝的佞臣韩嫣、李延年，“与上同卧起”，我就不能断定他们是不是和武帝搞同性恋，而这一点在小说里又非写不可。诸如此类，十分麻烦。今年内一定要先搞出有关司马迁的部分，题曰《宫刑》（这“宫刑”就很麻烦，成年人的生殖器是怎样割掉的，我就弄不清楚）。中国作协明年要创办一个大型刊物，名曰《中国作家》，指望我能给一篇小说，我想即以此塞责。历史小说最难作心理描写，而我所以对汉武帝有兴趣，正因为这个人的心理很复杂。我想在历史小说里写出“人”来，这，难！

丽纹砌厨房事承陆部长出面，谨谢！

匆复，即候文安！

曾祺

（一九八四年）八月十六日

建华：

寄来的信及王干同志的小说都收到。我因给剧院改一个剧本，到湖南桑植（贺龙的家乡）去了一趟，迟复为歉。

王干的小说我看了，写了几句意见在稿纸一侧。他这篇作品的缺点是写得比较散，放进了一些与主要人物和事件关系不大的情节和细节。这篇作品我看还不够发表水平，因此未向刊物推荐。估计推荐了也是要被退回的。他的稿子明天邮还给你——今天我没有较大的信封。

你到南京后情况想当还好，颇念。

匆复，即候

近安！

汪曾祺

十一月二十一日

建华：

来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