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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陆建华（第3页）

三月四日

建华：

我的小说选已出，因为没有时间包装，拖到现在才寄给你。书店没有按照我订购的数目付书（我订了300本，只给了我250本），因此各处赠书都打了点折扣。出版社告我，一定要留几十本，以备万一有出国任务之需。因此，我未能按照你所开列名单全数赠送。寄来书十五本，除扉页上写了名字的，尚余六本，请你酌情代为分送。地方负责同志有喜读小说的，可送之，一般的只好算了。这事可能叫你为难，很抱歉。

《狐仙小翠》初演时卖座颇好，评剧院正在热头上把剧组调到外地去，再回来重演时，上座即颇冷落，因此他们现在已经不演了。你想借故到北京一游，遂少希望矣。

我近来甚忙，文债丛集，而来访、来信、来稿接连不断，真是应接不暇。各地又来邀请，为怕拖欠文债，只好退避。我真想明年躲到高邮来住几个月。

写了一整天信，书甚草草，望谅，即候近佳！

曾祺

六月二十七日

《随园诗话》卷十二、二八载：余泊高邮，邑中诗人孙芳湖、沈少岑、吴螺峰招游文游台，是东坡、莘老、少游、定国四人遗迹。……屏上有王楼村诗云：“落日倒悬双塔影，晚风吹散万家烟。”真台上光景。……

此条县志中似未收录，修新志时似可采入。王楼村诗可请书家写成对联，悬之台上。

（一九八二年六月）

建华：

来信收到已有几天，我今天下午要到湖南去，匆匆简复：

我没有对你有什么不快，请勿疑心，只是我今年实在太忙，又东跑西颠，不遑宁处，收到的信又很多，实在没有时间回。大概人出了一点名，都有这点苦处。

《钟山》约稿，我记着这事，但何时可以寄稿，真无从估计。我这一年尽写了些散文、游记、旧诗和论文，小说写得很少。答应《人民文学》一年的一篇小说，昨天才赶出来，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一个题材也没有。湖南途中也许可以想想。如有小说或有意思的散文，当寄去。

我是一九二〇年出生的。生日是阴历的正月十五，阳历的三月五日。

我是一九三九年夏天离开高邮，经上海，过越南，到昆明的。在昆明考入西南联大。

我这次到湖南是应湖南人民出版社之邀“讲学”的，长沙留几日，还要到湘西去，看看我的老师沈从文的故乡。来去约半个月。

即候近佳！

汪曾祺

十一月十六日

建华：

来信及“汇报”收到。

高邮要修建王氏父子纪念馆，甚好！此事早该办了。王念孙、引之的著作不难搜集，本县不知有没有他的著作的刻本？我的印象里没有。若能找到一星半点本县所刻他们的著作，可以有些特点。王引之的儿子是也有作品的，最好也能征集到。高邮王氏，为乾嘉名儒，不知后代何以式微，又高邮从未闻有人传其学问，殊可感叹也。我对纪念馆的筹建提不出什么意见，只希望县里能花点钱，搞得像样一些。又你和老肖他们，我想可以搞得不错，不致为外路人所笑也。

你的论文《从〈我们播种爱情〉到〈西线轶事〉》得奖向你祝贺！徐怀中人很好，你可以和他通通信。他最近心脏病发，闭门养病，久不见其作品矣。

我已给《钟山》写了三篇短短的小说及一篇创作谈，如刊出，望指教。这一半是你的敦促之功也，一笑。

我近往山东走了几天，到菏泽去看了牡丹，并上了一次梁山，回来写了两篇散文。

不久大概还得上张家口一次。这是我的“流放所”，人家来约，不好拒绝。以后，大概该坐下来写一两篇小说了。我今年只在《人民文学》发表了一篇《八千岁》，不知你看到没有？

另封寄上《百花园》。《关于小小说》有几个错字，封寄匆匆，不知改过来没有。

几个出版社约我写长篇，我想回高邮住一阵，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即候著安！

曾祺

（一九八三年）五、六

建华：

来信敬悉。所说的《小说选》我未收到，不知是怎样的小说选。

嘱请范曾画王氏父子像事恐不能如命。我和范素不相识，连他在何处任职，住在哪里，也都不知道。他的画我是见过的，——在荣宝斋。就我见过的他的画，印象中他是画得比较狂放的，人物都有点醉态。此种画风，画王氏父子，似不相宜。王氏父子是做学问的，其著作简朴严密，其人想必也甚端谨。我想画他们的像宜用规规矩矩的线描。现在画这样的人物画的，国内不多。上海有一个刘旦宅，线描甚有功力。北京有一年纪念曹雪芹，曹的画像，有几位大画家都画了，最后选中的还是刘旦宅的。高邮离上海较近，你们似可派人到上海去找找他。高邮有一个叫陈绍周的人曾搞雕塑，现在在上海戏剧学院教化妆，已经是教授了，他与上海的美术界当有联系。或托陈绍周转问刘旦宅亦可。这是我的建议，供参考耳。

你曾让我找黄永玉画二王像。我与永玉曾极熟，近年不常见。他画汉学家恐怕更不对路，他只能画醉醺醺的陶潜和疯疯癫癫的屈原。

我有回乡住半年的想法，但一直踌躇未决。今年肯定是不行了。九月下旬我将应《钟山》太湖笔会之邀，到苏州无锡逛一逛。回来后，要应人民文学出版社之约，把一九八一年至一九八三年的小说编为一集（篇目已凑齐，共十七篇，集子初步定名为《晚饭花集》）。此后还想把散文和评论集子编一编。八三年第四季度将于编书中度过也。明年，将试试写一历史题材的长篇《汉武帝》。这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的。他们来要我写长篇，我因写戏故，曾翻阅过有关汉武帝的材料，觉得这是一个性格复杂而充满矛盾的人物，我对他很感兴趣，就随便说了一句：“现实题材的长篇我没有，要写除非写汉武帝。”不想他们当了真，累来催促。这个所谓长篇的希望是很缥缈的。几位师友都劝我别写，说很难写。但我要姑且试之。不成，就算了。这样，明年我大概还不能走动，将钻进故纸堆里。

我想回高邮，是有一点奢望的，想写个长篇，题材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我想是想写写运河的变迁。半年了解材料，肯定是不够的。如果身体还好，将常常回乡，才能真正有深切感受。到我七十岁时，也许能写出一部反映高邮的“巨著”，上帝保佑！

朱唯宁的书，即当签名寄上。寄到哪里，他的名字是这样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