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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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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

东市自开门以来都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每日有全国各地甚至西域诸国而来的众多商旅，怀揣这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期待遇到一位识货的大主顾。

这日日头初升，东市已经喧嚣鼎沸，孙越已经在东市几个质库门口转了很久，他怀中揣着一件宝贝，却又担心人家骗了自己，故而迟迟不能下决断。那日与父亲回到家中清点财物之时，发现了这枚印章，他与父亲虽然对玉石没有研究，但那印章的玉料入手温润，在油灯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一看就并非凡品。那哪里是什么玉石的光，是钱啊！他看着那块玉不由动了别的心思。

父亲孙武平日老实巴交，因为母亲是城中知名的稳婆，故而他们父子多年一直都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他当晚就建议父亲找个质库将这印章典当了，估计能当上不少钱。结果父亲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他知道他们做这档子事本身也不是为了谋财，尤其是那个姓赵的术士跟他们说了拿取财物只是为了拿人气运，没说要把值钱的典当了这回事。孙武的意思是，等先过了这一阵，或者能找到安全的方法将值得出手的东西发卖了，眼下风声正紧，还是不易动手。

第二天他没忍住跟自己的好兄弟说了这件事，那兄弟嘲笑他傻，这么大的人了，小时候被母亲牵着鼻子走，长大了又被父亲牵着鼻子走，无怪到现在都说不上一个媳妇。孙越被这冷嘲热讽一激，当下就放话说一定要将这印章卖个好价钱。那兄弟指点他说，若是担心风声紧，大可去东西市卖掉，那边人来人往，每一天来来往往的货物没有一千也有一万，哪里会有人知道每一建货物的走向？他一听更是蠢蠢欲动，非要将这印章卖个好价钱好跟父母显摆显摆自己没了他们也照样可以做得成一件事。

当晚回家孙越就偷偷摸去了父亲藏的钥匙，打开柜子拿了印章，又担心父亲很快发现，所以他特意做了个差不多形状的木头的照旧用一块绸布包好放在柜子里。

然而东市之大，超过了他的想象，商铺店家赌坊酒楼，险些让他看花了眼，好在他还认得招牌，知道哪里是质库。不过他从东市这头走到那头，质库是看到了好几家，但却迟迟不能下决断到底去街口那家看着金碧辉煌的呢，还是东边那家其貌不扬但人来人往的呢？而且街上人又多，他总怕自己的宝贝被小贼摸了去，故而时不时地摸一摸胸口的位置，确认那印章还在，殊不知他踌躇的步伐与动作，早就被人盯了去。

孙越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看着阁楼上的檐角轻轻叹了口气。已经临近中午，他连早饭都没吃就来了东市，走了一上午已经有点饿了，他不由四下看了看有没有食肆或者小摊，准备先对付一口吃的再慢慢决断。他主意一定，抬眼看到那边有家卖蒸饼的小摊，刚出笼的正在腾腾地冒着热气，他腹中空空，看到水汽想到蒸饼的味道，肚中不由发出“咕噜”一声鸣叫。于是他准备先买两个蒸饼垫垫肚子，抬腿便往小摊走去。他眼睛没注意，冷不防撞上迎面走来一人，那人“诶呦”一声，带着怒气地说道：“你这小子，走路没长眼睛吗？”

他知道自己理亏，赶忙低头赔礼道歉，那人甩了甩衣服，也没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孙越暗骂一声“晦气”，正欲往小摊走，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再一摸怀中，哪里还有印章的影子？他抬头四顾，四处都是行人，哪里还找得到那撞他的人？

兴化坊集市。

刚过了日头最强的时候，树荫下，一位穿着半臂的小个子正卖力地讲着变文，这种本来用于演绎佛经故事的题材，逐渐演变为神鬼志怪历史传奇无所不包，在长安城坊内随处可见。小个子名为刘三，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的，如今以在各坊热闹处讲变文为生，他有一个搭档，名唤钱随，家中是世代做果子的。平时刘三在哪里讲故事，这钱随就跟着在旁边摆果子摊，看客们听刘三讲故事之余也可以买些零嘴消遣，两个人一来一往间已经搭了已经三年有余了。

今日讲的是《大目乾连冥间救母》，这本是佛家故事，起初是僧侣们讲的，刘三自己虽未入佛门，但平日也有上香，况且圣人崇佛，民间听佛家故事的也不少。这变文讲的是佛陀弟子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吝啬贪婪，不积善果，后来堕入饿鬼道，目连孝顺，不忍心看到母亲受苦，于是在佛陀的指引下去地府救出了母亲。眼下刘三正讲到目连前往冥府这一段，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声音温润清澈，又是多年的营生，讲起来也是娓娓道来，声情并茂：“狱主报和尚曰：‘三年以前有一青提夫人，亦到此间狱中，被阿鼻地狱牒上索将，今见在阿鼻地狱中。’目连闷绝僻良久气通，渐渐前行即逢守道罗刹问处。”

此处说的是目连告诉了阎王自己想要救母亲的前情，在各个地狱中寻找母亲的过程，期间地狱景象的恐怖与目连不惧困难的决心使得一些心善的听众已经红了眼眶。变文本就是对白与唱腔相结合的一种方式，这段说完便是一大段唱腔，刘三气沉丹田，一首孝子追寻母亲踪迹而不得的唱段唱的是千回百转，听众里有的已经开始低声啜泣了。

刘三唱完，唱了一个诺，拱手道：“欲知目连有没有找到地府中的母亲，明日请早。”他说着拿出准备好的盘子，开始向听众们要赏钱了。有慷慨解囊的，也有看个热闹的，他也不着恼，四处作揖。有好事的在一旁叫道：“今天说的太短了！再多讲讲！”

刘三收了一圈，掂了掂盘子中的铜钱，多多少少心里有数，今天运气好，听的人多，拿的钱也多，他眼睛一眯，将盘子里的钱向腰间口袋里一倒，噼里啪啦铜钱相互撞击的声音与钱袋的重量感无不令他心情愉悦。于是他又开口道：“这目连的故事今天就到此为止，但...”他早清楚听众的反应，一个“但”字就转过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们说点不一样的，在这长安城之中，另有一处神秘所在，期间所以你想到到想不到的，都可以在此处交易，这个地方，名唤‘鬼市’。”

他加讲了些长安城中的事情，这才满足了诸位看客，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刘三收拾了自己的物事正准备离开时，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郎君凑了过来，欲言又止。刘三早见惯了这样的看客，手上不停，随口应付道：“想知道之后发生什么的，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就知道了。”那中年郎君连连作揖，见钱随也在旁边忙着收拾没看过来，这才低声问道：“您先前说的鬼市，可是真的？真的什么都能卖而且没人知道？”

景昇领了陆澄的命令追查贺太常与林二郎丢失的财物的流向，他自己曾经便是个小偷，眼下做了不良后金盆洗手，虽然也算退出江湖，但之前的小贼们很多都得请教他，所以追查赃物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难。

上午刚去过一趟西市，下午来了东市交代一下之前的一些人脉，看看有没有线索，忙活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见过单子上的财物。他想着要么就是凶手没来得及销赃，要么就是凶手的目的不是为财，不论如何，先叫他们留意着，有消息了也能及时知道。这一忙就过去了大半天，等到食物的香气一直往自己鼻子里钻，才想到该吃点东西了。

他随便找了个小摊，刚一坐定，便看见一人从那边走来，两个人目光相对，那人本来笑得灿烂，一见景昇，脸上一苦，立刻低下了头准备装没看到。景昇认得他是总在东市摸人钱袋的皮五，见他笑得开心，多半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他本无意追究，但此人毕竟也是东市的小偷，还是要叮嘱他替自己打听下情况，于是招手道：“皮五！吃了吗？”

那皮五听景昇叫了自己名字，哪里敢装没听见，抬起头走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道：“景爷，这么巧？”

景昇一指面前的板凳说道：“坐，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皮五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直感慨自己出门怕是没看黄历，怎么遇到了这位爷，还是堆笑道：“怎么敢让您破费，该是我请您。”

景昇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母亲身体还好吧？还要吃药吗？”

皮五叹了一口气道：“要吃的，在吃的。”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小时候母亲为别人浣洗衣服为生，冬天也照洗不误，井水寒凉，老了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皮五虽是个小偷，但却也是个孝子，偷的钱财大部分都给母亲治病去了。

两人寒暄几句，景昇的胡饼就上来了，他招呼皮五吃一点，又招呼店家打包些到时候给皮五带回家去，这才开口道：“刚才见你笑得开心，可是赚了票大的？”

皮五知道躲不过，四下看了看，眼下并非饭点，周围的几张桌子都没人。于是他在身上摸了摸，将这一天偷的些贵重的物事慢慢摆在桌上，低声道：“景爷高抬贵手，今天就这么些值钱的。”

景昇随意一瞥，见是些珠钗首饰等物，大概一扫已经知道价钱几何，正要让他收回去，忽然看到角落里一个眼熟的物事，他看着皮五笑了笑：“恐怕今天抬不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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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文：本身是一种兴起于唐代的说唱方式，本来是僧侣用于传播佛教经典的一种通俗方式，这种文体的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了唐传奇的模式。

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出自敦煌变文，是研究隋唐变文形式的重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