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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第1页）

抱了很长一段时间，袁世凯才松开手说：&ldo;皙子，咱们坐下聊聊。&rdo;

杨度将车厢扫了一眼。车厢里很零乱，杂七杂八地摆着各种行李，几个仆人正在满头大汗地整理着。于氏夫人和几房姨太太的眼睛红肿肿的，孩子们惊疑地挨着各自的母亲坐着。远处一角坐着三个抱长枪的兵士。他心里一惊：&ldo;这不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吗，难道还要动用兵士押解回籍？&rdo;

他很快镇定下来，无事般地在袁世凯的对面坐下，问：&ldo;大公子呢，没来？&rdo;

&ldo;他到彰德府去了。&rdo;袁世凯说，&ldo;我们先去汲县暂住一段时期，夏天搬到彰德府洹上村去，他到那里购置房子去了。&rdo;

杨度点点头，望着这位遭贬的大员。只见他脸孔明显地黑瘦了，益发衬出嘴唇的厚大，两鬓现出了不少白发，神情有点疲惫，但两只圆大的眼睛仍然光亮，仿佛在告诉人们，他胸中的锐气并未减杀。杨度略觉一丝宽慰。

相对沉默了一阵，杨度说：&ldo;我几次来府上探望，见大小门都关得紧紧的。直到昨天下午，才得到您今天离京回籍的消息。&rdo;

袁世凯苦笑了一下，说：&ldo;削职为民，无公事可办了，关起门来还可以减少些闲言碎语。&rdo;

杨度扭过头瞥了一眼后面的三个兵士。大概今天起早了，车尚未开动，他们便已打起磕睡来了。杨度轻声说：&ldo;那三个家伙好像是步军衙门的。&rdo;

袁世凯看了他们一眼，说：&ldo;是的，明为护送，实是监押。&rdo;

&ldo;可耻！&rdo;杨度咬紧牙关骂了一句。

&ldo;轻点。&rdo;袁世凯以手压了压。&ldo;皙子，你要知道，我这已经是不幸中万幸了，差一点脑袋就丢了。有他们押送还好些，我还真的怕半途有人行刺，不明不白地死掉。&rdo;

&ldo;真的，是要留神点。&rdo;这句话提醒了杨度，他突然想起《水浒传》中野猪林的故事来。

&ldo;你放心，我早做了准备。&rdo;袁世凯拿手拍了拍腰间。&ldo;这里藏着家伙哩！&rdo;

说罢，&ldo;嘿嘿&rdo;地笑了两下，露出一排大而黑黄的牙齿来，又指着刚刚走过去的两个男仆的背影说：&ldo;他们棉袍里都有英国的短毛瑟。&rdo;

&ldo;这就好！&rdo;杨度点点头，心想：不愧是戎马出身的新军统帅。

&ldo;皙子。&rdo;袁世凯亲昵地叫了一声。&ldo;这次多亏了张中堂的帮忙，几次想去登门致谢，但又不便。你来了很好，麻烦你代我去一趟锡拉胡同，就说袁某人这辈子不会忘记他的恩德。&rdo;

&ldo;我明天就去。您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转告张中堂吗？&rdo;杨度常听人说，张袁二人面和心不和，他希望能由此了解一点袁对张的看法。

&ldo;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rdo;袁世凯想了想。&ldo;张中堂才学阅历都要大大超过我，平时办事又谨慎，不像我，留给别人的把柄很多。不过，依我看，朝廷会有一系列大举措出来，罢袁某人的官职只是开始，你不妨转告张中堂，请他多留个心眼。&rdo;

&ldo;行，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告给他。张中堂过于鲠直，摄政王大概也不会很亲近他。&rdo;

&ldo;摄政王，哼！&rdo;袁世凯的鼻子里冲出一股气。他抬起眼又看了下那三个抱枪的兵士，见他们睡得正熟，说，&ldo;他现在相信的是一班子本家子弟，那些人中居然有人说我是曹操。皙子，早知如此，我不如干脆做曹操还好些。&rdo;

杨度瞪大着双眼望着这位贬归原籍的军机大臣，不料他今日说出这等话来。然而就是这句话，仿佛一道电光闪过，使他突然看出了这个人物内心中的秘密。多年来醉心帝王之学，努力寻找命世之主的候补四品京堂，心扉陡然为之一开，大有一种&ldo;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rdo;的感觉。然而，他此刻正在走麦城，能有东劝再起的一天吗？

&ldo;是的！&rdo;杨度断然点头附和，说，&ldo;历来都说曹孟德是奸雄，其实他才是汉末真正的英雄。统一北方，稳定汉室，保护刘氏孤儿寡妇的正是他。不瞒您说，我最欣赏的就是他那句毫不矫饰的自白：若非孤，正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rdo;

&ldo;曹操说的是一句大实话。&rdo;袁世凯插话。

杨度接着说：&ldo;别人都可以称王称帝，他曹孟德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何况他本人到死都没有登基，做皇帝的只是他的儿子。要是我，根本不会等到儿子那一辈，我自己早就篡位了。&rdo;

袁世凯夹雪茄的手轻轻地在杨度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说：&ldo;痛快，皙子，咱们是心心相照！&rdo;

杨度就势问：&ldo;袁宫保，您能对我说说此番回乡后的打算吗？&rdo;

&ldo;皙子，偌大一个京师，今日我只有你一个贴心人了。我跟你说句真心话吧，你听着就行了，不要对别人说。&rdo;袁世凯的神态凝重起来。&ldo;我此番回河南，奉行的只有八个字：怡情养性，以待时变。&rdo;

杨度进一步试探：&ldo;您认为时变会很快到来吗？&rdo;

&ldo;皙子，古人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时变的种种迹象都已出现了。&rdo;袁世凯盯着杨度的脸，正色道，&ldo;依某之见，迟则载，速则一两年，中国必然大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