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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被传播庸俗化、极端化，是大师的宿命。

巨侠也没什么好抱怨。当初自己扬名立万，很大程度上，不也靠的是猛砸被庸俗化的孔老师？而要论被歪曲的程度，与和他一起被孟子骂作禽兽的杨朱老师比比，墨巨侠甚至可说幸运。

【段子为证】

一则

孟子骂墨子是&ldo;禽兽&rdo;，是因为墨家主张&ldo;兼爱&rdo;；他还反感墨家一味的艰苦朴素。至于&ldo;非攻&rdo;应该怎么评价，他没提。

《庄子天下篇》里，关于墨子和他的大弟子禽滑釐，有一大段文章，肯定墨子是天下的大好人，但&ldo;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rdo;一句，说过就算，并未展开。大书特书的，是墨家的苦行。

荀子在《解蔽》《富国》《天论》《非十二子》等篇里都提到了墨子。说墨子&ldo;蔽于用而不知文&rdo;是&ldo;役夫之道&rdo;云云，还是在批苦行以及由此导致的缺乏等级观念。荀子不关心&ldo;兼爱&rdo;问题。

韩非子《显学篇》里，再次强调墨家葬礼办得特别草率，又提到战国中期的一个墨家学者宋荣子，说他主张&ldo;非斗&rdo;。严格说来，非斗和非攻还不一样。墨子非攻，于是研究守，所以&ldo;墨守&rdo;之名传扬天下，是一个今天还常用到的词；宋荣子的非斗则近乎甘地的&ldo;非暴力不合作&rdo;，你攻我受，守都不守了，这反映了后来墨家的变化。

《管子立政九败解》说：&ldo;兼爱之说胜，则士卒不战。&rdo;这似乎说的是宋荣子而不是墨子。

《吕氏春秋》里提到墨子、墨者的次数很多，还讲了不少生动的小故事。有时泛泛地孔、墨并提，并加以同样的形容。如&ldo;以仁义之术教导天下&rdo;这样的话，也用来评价墨子，有时则刻意强调墨家的简朴、兼爱和组织严密。

《淮南子要略》提到墨子和儒家的分歧在于，他反感儒家的&ldo;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rdo;又是在说节用、节葬。

司马迁概括墨子的主张，实际上只说了六个字，&ldo;善守御，为节用&rdo;。

二则

秦晖在《太平天国：传统民变的特殊标本，中西碰撞的旁生枝节》中写道，《天朝田亩制》印数极少，&ldo;当时就没几个人见过，汗牛充栋的太平天国相关史料中也极少提到它&rdo;。个中原因，也很简单，这个制度&ldo;其实并没有主张&lso;打土豪分田地&rso;，而是规定全国的土地连同其上的农民都是天国的或天王的财产，把全国编制成一个纪律森严的特大型军垦农场，乃至不妨说是劳改农场。农民在严密的军法管制下被各级官员&lso;督之为农&rso;，而全部收获除每家留下&lso;可接新谷&rso;的一点口粮外全部收归国库……&rdo;

这样一种思路，与墨家尚同而节用的主张，其实不难看出某些一脉相承的东西。这种相似性是如此明显，以致很长时间里，他们享受着同样的赞誉。

名与利不可得兼

您嫌这里乱鬼当家别处寻主，只怕到那里低三下四还干旧营生。俺们一叶扁舟桃源路，这才是江湖满地，几个渔翁。

‐‐孔尚任《桃花扇听稗》

《桃花扇》中有一段戏中戏，柳敬亭根据《论语微子》里&ldo;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rdo;一章，敷衍了一大段书文，这就是其中一句。这段书本来是说得很昂然欢乐的，但&ldo;江湖满地&rdo;四字今天读来，倒使人不免有些伤感。沧桑变幻，也许真是天下虽大，难觅江湖了吧。

我们对杨朱老师的了解，比墨巨侠又要少得多。墨家学派好歹有专著留了下来，杨朱老师的书却早已湮没不存。

只知道他和墨巨侠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人。也可能比巨侠略早或略晚，总之是在孔子之后，孟子之前。别人提起杨老师，都说他的招牌主张，是&ldo;为我&rdo;。

但单单是这两个字的读音，就大有考究。念&ldo;wei我&rdo;还是&ldo;wei我&rdo;，学界不无争议。&ldo;wei我&rdo;也者，就是极端个人主义，光想自己，是十足的贬义词；&ldo;wei我&rdo;也者，是所谓&ldo;不以物累己&rdo;，不管外界的是非毁誉，专心做自己。若从后一种理解，则杨朱老师雅得很，专心在流俗观念之外追问何为真我，是可以和希腊人&ldo;认识你自己&rdo;的名言交相辉映的。甚至于，杨朱说：&ldo;不以天下之大利，易其胫之一毛&rdo;拔根腿毛就能拯救世界，这根毛我也是不拔的。

据说杨朱老师这么做也不是因为私心重。相反，这是在反对像墨巨侠那样，为了整体而牺牲局部，为天下而牺牲个人，其中包含着&ldo;群己权界&rdo;的精义。

杨朱的本意到底如何，只能拼凑其他古籍中一鳞半爪的记录然后推断，考证近乎猜谜。说他的观点真有这么高深精妙，我乐于同意；但孟子说&ldo;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rdo;，就算孟老师爱夸张，就算把各类学术追星族都算进来，我也不大敢相信，这么个不通俗的观点，影响能这么大。

钱穆先生显然也是这么看的。他说：&ldo;凡天下之自私自利者，皆孟子所谓杨氏之言，未见其果为杨也。&rdo;这个分析，我以为很合情理。当然，&ldo;凡天下之自私自利者&rdo;这句，大概有点过，张仪、公孙衍一类热衷个人名利的人，怎么也算不到杨朱一派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