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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曜慢慢止住哭泣:&ldo;姐姐是说父皇对母后不好其实并没有错?&rdo;
我没有半分迟疑,深深颔首道:&ldo;自是没有错。陛下自有道理,终有一日殿下也会明白的。还记得臣女向殿下说过的孟尝君田文小时的故事么?殿下那时答应了臣女,要做像田文一样的忠臣孝子。像今天这样的忤逆之言,以后万万不可再说。&rdo;
高曜甚是委屈:&ldo;姐姐说的,孤都明白。可是孤也喜欢母后……&rdo;
我握住他的小手,宽慰道:&ldo;所以殿下日后当更加孝顺母后,尽殿下孝子的本分。只是若事关父皇,殿下当心存敬畏,不可胡思乱想,更不能诉诸口舌。须知祸从口出。&rdo;
高曜道:&ldo;孤明白了。姐姐是说,若父皇与母后之中有一个错了,就必定是母后,是不是?&rdo;
我心中一酸,对这句直白的问话竟然硬不起心肠说是。我思忖片刻,反问道:&ldo;殿下知道如何才算最孝顺母后么?&rdo;
高曜道:&ldo;母后说,让孤好好读书,日后为父皇分忧,为她长脸面。&rdo;
我微笑道:&ldo;殿下说得很是。若要日后为君父分忧,今时今日便不能失了圣心,否则何谈日后?殿下当记得,若遇圣上雷霆之怒,当避其锋芒,徐徐图之。&rdo;
高曜似懂非懂:&ldo;孤记住了。&rdo;
绿萼又端了两碗五福安神汤进来,我端起一碗,哄高曜道:&ldo;喝过汤便随嬷嬷去梳洗吧。&rdo;我喂他喝了几口汤,又说了两个小故事,方打发他回启祥殿歇息。
小孩子毕竟容易哄劝,严峻的时势却难以逃避。忽见帘外青影一闪,芳馨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我忙命她进来。芳馨从定乾宫回来,神色倒还镇定,轻声回道:&ldo;果如姑娘所料,圣上以内起居逼迫皇后,如今皇后已经提前离席回宫了。有没有定下罪名,暂且并没有听说。&rdo;
我冷笑道:&ldo;罪名?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姑姑,你去守坤宫看看可还能求见皇后。若能,便代我求见。若不能……&rdo;我顿了一顿,叹道:&ldo;那也罢了。&rdo;
不多时,芳馨回来禀报,说皇后已被软禁。
南厢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脱胎瓷灯罩上的五彩牡丹在幽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浓艳而冷寂。刚搬进来的炭盆正旺,手脚渐渐暖了过来,心底却仍是阴冷cháo湿。芳馨的面色很难看,踌躇道:&ldo;姑娘,皇后已禁足了,也不知圣上作何打算。&rdo;
我指着那碗已经冷透的五福汤道:&ldo;撤下去吧。&rdo;说着下榻回寝室。忽然一阵晕眩袭上,幸而芳馨在旁扶住。这一瞬的黑暗令我心如明镜,&ldo;锦素为何肯将这秘密告知于我?她固是想报恩,然而也定知陛下将在今夜的家宴上发难,我哪有机会将此事透露给皇后?何况,我便是能求见皇后,又怎能将锦素的事说出?没有锦素作证,无凭无据,也不知皇后信是不信。如今倒好,就此软禁,也省了我一重烦恼。&rdo;
芳馨道:&ldo;如此看来,圣上是已经定了娘娘的罪了,说不定就不会传姑娘去作证了。奴婢斗胆,有一语请问姑娘。&rdo;顿一顿,又道,&ldo;姑娘心里可害怕么?&rdo;
我驻足凝视。芳馨今年三十二岁,鬓边虽有几丝白发,肌肤却光洁如玉,眼角无一丝细纹。我今夜方始留意,她的气度竟如此质朴淡然。我叹道:&ldo;我是熙平长公主送入宫中的,长公主素来与皇后交好。如今的情势,倘若陛下认定我是皇后的心腹,或许会降罪于我。逐出宫去我不怕,我只怕连累了父母姐弟,又怕陛下迁怒长公主。若说不怕,也是假话。&rdo;
芳馨微笑道:&ldo;奴婢记得十年前玄武门之变时,一切来得毫无预兆。奴婢当时就在于大人如今所在的永和宫当差。那天夜里,不知怎的炮声大作,奴婢躺在床上都能听见屋顶的瓦片被震得乱响,灰尘落了一脸。奴婢心里极是害怕。众姐妹纷纷出屋查看,但见北空烟火弥漫,红光乱成一片。尚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很快派了内官来,命奴婢们谨守内宫,不准踏出宫门一步。炮声很快停了,奴婢却一夜不能安睡。直到几天后秦国公他们被定了罪,奴婢才知道那一夜叛军攻入外宫,被圣上以铳炮轰成了肉泥。
&ldo;奴婢事后一想,觉得有些可笑。咱们这些奴婢,最是微不足道,性命与前程都拿捏在别人的手中。唯一所有的,便是能吃时多吃两口饭,能睡时多睡一会儿。姑娘身份尊贵,自然不同于奴婢。可是奴婢依旧要说,在这宫里,但凡遇到上面你死我活,无论是女官还是奴婢,所有者不过是一时一刻的一己之身。至于明日将在何处,服侍何人,又或能不能活在这世上,自有旁人来决断。&rdo;
我了然道:&ldo;姑姑是说,我现在唯一所有的,不过是一夕好梦。&rdo;
芳馨道:&ldo;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浅见。姑娘远比常人聪慧,纵然身在不利境地,也可化险为夷。还请姑娘洗漱,早些安歇了,养足了精神才好想应对的法子。&rdo;说罢掀开帘子,送我回寝室。
这一夜,前所未有的,皇后竟然入我梦中。我第一次觉得她刻意的盛装、粗粝的长发、造作的姿态,无不饱含酸苦心事。漆黑的环境中,一缕凝涩的苦味萦绕不绝。皇后默默看了我两眼,慢慢走远。我正要追上,向她陈述事情的原委,然而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又何必说?若皇后得知被丈夫构陷,以她的脾性,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眼见她仓皇失落的背影愈行愈远,我怆然长叹,竟自梦中惊醒。
我惊异于自己在梦中还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惭愧我的胆怯。天色未明,芳馨与红芯却早已穿戴好,从外间走了进来,微笑道:&ldo;姑娘,已是卯时初刻,该起身了。&rdo;红芯奉上热茶漱盂。
我漱了口,拉着芳馨的手道:&ldo;姑姑,我昨夜梦到皇后娘娘了。我明知她是冤枉的,可是我竟然说不出口。原来我这样胆怯无能。&rdo;
芳馨一边扶我下床,一边微笑道:&ldo;如此看来,姑娘在梦中已经有了决断,这是好事。&rdo;
我呆呆坐在妆台前,细细回味梦中的情景。然而不过片刻,便都淡忘了。刚刚梳好头,便听见门外绿萼的声音道:&ldo;大人,李公公来了。&rdo;
我连忙穿上一件镶白狐皮织锦大氅,红芯快手快脚地为我系上衣带。我轻轻抚着衣襟上的风毛,想起这狐皮还是春天里皇帝和周贵妃偶然到长宁宫来,随口吩咐赏给我们四个女巡的。如今一死一逐,只剩了我与锦素。而锦素,也险些被罢了官。一时之间,颇有些身世飘零之感。
李演见我出来,忙行礼问好,又道:&ldo;圣上有旨,请朱大人在早朝前带二皇子殿下往定乾宫觐见。&rdo;
我忙道:&ldo;臣女领命。&rdo;
李演又道:&ldo;早朝在辰正,请大人务必在辰初之前去定乾宫,千万不可迟了。&rdo;
我还礼道:&ldo;多谢公公提点。&rdo;
李演去后,我去启祥殿接上高曜,乘辇往定乾宫而去。
昨夜又下雪了,宫人在长街上扫雪,沙沙的声响伴着冰雪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顿时驱散了鼻端残存的暖香。高曜昨夜睡得晚,此时睡眼惺忪,呵欠连连。原本此时我们当去守坤宫向皇后请安,然而皇后既被软禁,请安自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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