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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澡雪精神歌佩玉 卧竹风骨叹含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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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自幼受父母熏陶，一向正直无欺、邪佞不恕，忽然入了贼窟，众贼虽然友善，仍不免如坐针毡。

无措间，忽然听到一声悠扬之调，转目望去，但见一人竖着斯布斯额按调吹着，调子并不知闻，依稀辨苍茫之音。众人一听这人吹奏，便纷纷踏歌相和，乐声悠扬、其乐融融。一曲将歇，又一人擂起铜鼓，粗犷雄浑，气势滔天。众人虽是精悍马贼，但族人自古能歌，于闲暇时常引为乐。

陆雪对这些曲调素未相闻，但她知音解语，听曲调里分明关外风光，念及亡父母，心中伤痛，却怎么也落不下泪来。

正自黯然，忽听得有人笑道：“归公子，你也唱一首。”却见归有期自内室步履洒然地走来。

归有期望了陆雪一眼，笑道：“我唱得不好，还是聊奏一曲。”众人轰然叫好，却见归有期取出魁星笔来，在案上随意敲击，渐成乐章：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有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今天之旋，其曷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雪霜贸贸，荠麦之茂。

子如不伤，我不尔觏。荠麦之茂，荠麦有之。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这首《幽兰操》本是琴曲，琴声如诉如泣、幽怨悱恻，乃是孔子借物抒怀的伤世之，但归有期只横笔代琴，洒然敲击，尽是狂生派。

陆雪闻声辨律，心中更是凄然：“孔子自卫反鲁，过隐谷见芗兰独茂，感伤时事，是有‘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之言，贤者不逢时、仁者不逢世，故明知不可而为之，舍生而取义，难道不也是在说爹爹妈妈吗？”

归有期不过是借曲诉衷情，暗赞陆雪的幽兰之操，哪想见她这等伤怀，出乎意料之余，匆匆收尾罢。

众人不过凑趣，见归有期如此，也不以为意，自悠悠扬扬地奏乐吟歌。周虎立时上前对归有期耳语几句，归有期点了点头，径自向陆雪走去。

归有期对陆雪低声道：“陆姑娘，你我道上相逢，你或许不知我是何种人，归某却深知姑娘冰雪高洁。见贤思齐，归某虽然不肖，却也不至不明是非。巫大哥是我义兄，为他报仇之事无法推脱，但我定设法化解这场冤债。我同姑娘说这些，也不是为剖白我为人，只慕景行则已。义渠公也对姑娘颇为赞赏，他留客并无恶意，姑娘要走，但请自便。”

陆雪本不喜归有期滑稽玩世，但见他说得这般诚挚，也不禁暗自动容：“我们交情尚浅，我原也不须你说得这般明白……”口中却只端庄娴静地道了声谢。

少时别。归有期等人送了陆雪一程，临到分别，陆雪忽然想道：“听花姑娘之言，寻仇对象倒有些像卫大哥和燕姊姊。卫大哥是李大哥的兄弟，燕姊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若不理，岂非不义之人？便算猜错了，对方总是无辜之人，归有期顾及义兄姊的面子，不方便动手，我却无妨。”心念一定，便不提分道扬镳之事。

陆雪既不说，归有期自也求之不得，周虎虽然隐约猜到陆雪的心思，但他为人精细圆滑，倒不好直言指出，花彩凤则是不以为意。如是各怀心思地走了一程又一程，周虎、花彩凤忙于追踪敌讯，陆雪也沿路给八卦门留了记号，唯归有期远离庙堂、心怀舒畅，又有兄友相伴、伊人在侧，倒在众人之中最为自得。

归有期不同众人，有心缓行，沿途高谈阔论，赏风土人情，引诗词典论，谈笑风生，怡然自得。他号称“铁笔狂生”，才学实高过武学，虽是狂生派，见解尽有独到之处。陆雪出身武林豪杰之家，所交者刀来剑往是家常便饭，舞文弄墨则是日出西山，又何尝见过此等吐属俊雅的饱学之士？如此见了归有期，与其相交相谈，才将闺阁时读的书用了出来，时日一长，陆雪口中不言，对其却是嫌恶之心大去，渐生亲近知己之感。

这日行至钱唐，周虎接到江湖同道的消息，说见有少年男女与一异客在浙江边相斗，那少年身携玉箫，文雅清瘦，少女则是生平未见的美人。花彩凤听了这话，料定是卫端燕琳，催着快行，生怕仇敌让人了账，未免抱憾终身。陆雪怕二人不测，也要求紧步。

四人风尘仆仆，奔至浙江。浙江便是今之钱塘，秦汉之时钱塘看潮未兴，但江水之恶仍见诸史笔。秦始皇南巡会稽时，史圣司马迁尝记道：“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可见水势之险。

此时已近寒冬，水势较平，但细观仍见波涛。江南湿冷，经风拂面，寒沁入骨，纵目而望，但见江面空空荡荡，水天相接，不见游人。

众人大是失望，唯归有期并无此心，环顾四方，赏玩冬色，忽然目光凝在一处，微“咦”了一声。

陆雪顺他目光一张，不禁又惊又疑，惊的是江边山上分明站着三人，疑的是三人相对而立，并未动手。

归有期凝望片刻，说道：“他们在对峙。”

花彩凤不解，奇道：“空站着也是对峙？”归有期一笑不答。

陆雪经了归有期提点，凝神端望，乍然见一人倒栽着跌下山去。陆雪不及惊呼，却见那人凌空翻了数个跟斗，猛可抓住山岩，稳当落地。

陆雪奔将过去，关切道：“卫大哥，你还好罢？”那人正是卫端，他乍见陆雪，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陆雪不待说话，但觉头顶生风，抬头一望，又见一人从山上飞了下来。卫端尚且要攀岩支撑，这人却如凌虚御风一般，轻飘飘地落了地。这山本也不高，但如他这般不需借助任何外力，实是惊世骇俗，众人见了无不心头惴惴。

那人笑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