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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将星云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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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纪充，俞英泰将各营登岸之后的事务先行安排之后，便要准备微服过境了。既是微服，随从自不必多，何况还有刘文静前来照料，所选的第一站目的地自然是天策和刘文静都有驻军的新城要塞。

大军渐次登岸，军容盛壮，旌旗猎猎，但由于俞英泰的态度，梓潼驿中的官员除了纪充，谁也没有能进到中军营中去，其余各营进军的安排，也全由纪充代为传达调配，所以其中底蕴，一时也还无从得知。数万大军依照计划有条不紊地离开兵舰，辎重军械也一同源源卸下，准备再从容集结之后一并向帝都进发。按照俞英泰的布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辎重营即日就要先期上路，所以各处码头上人头攒动，纪充奉命调来的车马夫役也都云集在此，不停往来装运物资。就在沸反盈天的当口，谁也不会想到，作为全军最高统帅的俞英泰已经轻车简从，微服离开了。

刘文静接到军令，片刻也不曾耽搁，知道俞英泰不愿招摇，所以连甲胄都不曾穿，一袭布衣，浑然又是当初书生的打扮，而去的地方也是不消说的，他知道俞英泰一定对天策军兴趣甚浓，那么其发迹之地新城是势必要去看一看的。果然在离开帝都之后，前来传命的卫士对刘文静道：“大人请到新城相候，大帅随后以即至。”

新城要塞的规模相比当初冯聿林开府之时可是恢弘的太多了，由于天策兵力的扩充加之冯仲授意之下冯聿林着力的经营，新城营垒不仅构筑坚固，而且粮草军械充足，是一个真正易守难攻的要塞。新城腹地自然归天策驻守，刘文静率军至此，因为不便率大军直临帝都城下，所以上表奏请在新城暂驻，兵部回文照准之后，冯聿林特地为刘文静所部安排了驻地，屋舍整洁，供应充足，完全是和衷共济的友军模样。刘文静离开军营去往帝都之时，特地嘱咐过，主客之势不同，各营将领务必约束属下，谨守辕门，勤加操练，切勿卷入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中去。所以两军虽同在新城纸扎，但彼此的往来甚少。

微服出巡的俞英泰离开梓潼之后，并不急于去往新城。他首先要看看梓潼与帝都之间的道路和地形，将来倘若用兵持久，粮草兵员都离不开水路，军机瞬息万变，转运的时间也是半点都马虎不得，何况用兵，未料胜，先算败，如果帝都战事不利，将来无法固守，那数十万军民百姓，皇室宗亲是不是能顺利撤退到此，也是俞英泰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心中的这些盘算，俞英泰自也不会贸然和下属提起，否则传将出去，所关不细。帝都一路蜿蜒而来的驿道，情况只在两可之间，日常交通并无大碍，就是寻常的进兵也可勉强应付，但如果情形在极端一些，比如想要在数日之内通行十万以上的人马，则恐有些不堪重负了，看来到帝都之后，驿道的整修也是一件不可疏忽的大事，俞英泰如此提醒自己道。

新城毗邻帝都，所以刘文静比俞英泰先到，由于事先知道这几日冯聿林都在帝都府邸之中，所以刘文静不必前去天策营中应酬，他自重身份亦不愿招摇，所以天策将领中，也只与身为主帅的冯聿林有过数面之缘分。几骑快马从天策营垒外围奔驰而过，刘文静很快就已经看到了自己部下驻扎的营帐。行至辕门，当先的乃是俞英泰所派的卫士，值守的兵士不认识来人，径直挡住说道：“军营重地，竟敢擅闯，不要命了吗？”态度不甚客气，同为军人，那卫士脾性也不是好相与的，换在以往手中马鞭早就要让值守的士兵知道些规矩了，但今天顾忌到刘文静正在身后，动手教训，似乎僭越，所以手上的动作便犹豫了。

刘文静确实在他身后，相隔不远所以听得十分清楚，他心底赞许下属值守严谨，但言辞之间确实有些鲁莽，这卫士在俞英泰帐下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如今大概是因为自己在场，在勉强抑制了怒气，若不先行排解，日后难免不生嫌隙，所以见卫士未有动作，他径直打马上前道：“混账东西，岂能开口就是问罪的口气。”

刘文静与这班部属自当初招募之时起就是形影不离的手足，所以此刻虽不是戎装，但其声音一听便知身份，刘文静平素教导属下讲究以理服人，何况这班来自义乌的兵士本就血气方刚，都是宁折不弯的脾气，知道此刻陪同主帅前来的必不会是旁人，但自问谨守军令，对进出人员一视同仁，不觉得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所以虽然收起了兵器，但神色之间并无认错的意思，只对着刘文静行了军礼到：“恭迎大人回营。”

主帅训斥下属，竟然全无半点认错的表示这在那卫士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刘文静却不生气，当初选中这些人也正是看中他们的品性。

“我知道你心中一定不服气，当初是我传下军令，谨守辕门，今日你执行此军令也确实不错，本值得嘉奖，但你自恃军令，徒增虚骄之气，如若寻常百姓见了，还当我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为此，我要罚你。如此功过相抵，暂且不问，先行前头带路。”刘文静一番话看看而谈，衡情说理，卫士和士兵无不心悦诚服，卫士心底自道：“难怪大帅如此看重这刘文静，原来还真有些本事。”

进到营帐之中，只见各营之间次序井然，搬运粮草，整备军械和军阵操练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刘文静进到中军帐，与那卫士坐了片刻，一边命人上茶，一边看这几日往来的军报，其中来自梓潼的一条先是引起他的注意，军报上说两江大军已然登岸，计算时日，俞英泰如果登岸当日就离开梓潼，此刻距离新城最多也就一两日的路程，如此倒要早作准备了。于是刘文静向前来传命的卫士说道：“看军报，大帅距离此地不远了，还请老兄再辛苦一趟，我在此地略作准备，就不陪老兄同行了。”

“大人如此说正是折煞在下了。”卫士说罢就领命而去，先行接应俞英泰等人去了。

在有关两江的军报底下，是兵部例行的通报，刘文静之所以遣开这卫士，正是因为这通报之中提到的两件，一件是细柳关守将发出的回复，说是朝廷已遵兵部调令，派遣一部前出细柳关与去往九里亭的骁骑互为呼应。另一件是自西南远道而来的勤王军业已抵达，兵部循刘文静驻扎新城的先例，索性决定将各处防军统一调至新城集结，这样将来调遣也更方便，行文新城驻军，先行知晓此事。对于刘文静来说，这两件事都颇可玩味。九里亭背靠燕岭山脉，原是边塞重镇，但荒废已久，此处除了几处山脉隘口并无其他重要设施，何以派遣骁骑前去？西南防军是此次勤王诏旨之下，距离帝都最远的一支驻防军，自开国之时，就驻扎边陲，西南不仅地形复杂而且多生瘴疠毒气，非久居此地不能适应，同时因为远离帝都，不在帝国中心，文治影响不及，以致化外蛮族甚多，这些土蛮生长于山林之间，被发跣足，剽悍善战，而且早在立国之前就世代居于此地，其战力完全不逊于自幼骑射，以马背为家北蛮部族，所以世代镇守的驻军，为了与其对抗也是常修战备，日日枕戈待旦，未有一日卸甲。连同驻扎西北的骁骑，是当初刘文静与俞英泰推演之后，认为是朝廷可以尽心倚靠两支强兵，此刻两处强兵皆已临近帝都，看来各地驻军的调动也已经到了尾声，而朝廷既然选中新城作为集结之地，那看来还是对沧澜关念念不忘，因为当初燕王统兵，虽是自帝都出发，但沿途兵员辎重，实则都是由新城为中枢源源北上，如今朝廷想要故技重施的心思是很明白的。军务之中这许多细节，刘文静也唯有见到了俞英泰方才能屏人密谈，细细推敲，此刻头绪尚不分明，也只有暂且丢开，先行安排人手以备俞英泰的征调。

刘文静桌上的命令，先后也已传至骁骑和西南驻军的将领手中。骁骑因为之前小小风波，不得不全军整训之后，又奉命分出一部前往九里亭巡守查看，此刻主力不过剩下两万骑兵，其余步卒辎重在铁骑护卫之下缓缓向帝都进发。接到兵部在新城集结的军令之后，寻又转向新城方向。此前因为接到巡守九里亭的命令，考虑到当地武备废弛多年，驻军星散，未必能有补给，所以统兵的主帅决定从剩余辎重补给中分出大半，拨付给即将去往九里亭的骁骑兄弟，原本如果能按时抵达帝都，则重新分配之后的补给也足以完成任务，但此刻突然多了几日路程，军中的补给一下子有些紧张，战马非饱食不能疾行，兵士亦不能饥肠辘辘，向来断粮最易使得的军心不稳，都是兵家大忌。如此唯有加快行军的速度，以求在日抵达新城。骑兵还好，西北良驹的脚力甚快，但步卒与辎重一时难以加速，如此情势之下，这骁骑统领当机立断，两万铁骑只带随身干粮先行，步卒辎重后至，限定期限，于新城要塞汇合。

另一边西南驻军的情形则要好些，他们的行军距离最长，所以为备长途跋涉途中不测，携带的辎重甚多，沿途消耗之后，剩余之数也已足够抵达新城之用。在此次勤王诏旨下达以前，西南驻军的实际情形，其实连帝都亦不甚清楚。驻军久镇边陲，彼此远隔千里，当年即便流寇袭扰，半壁江山陷于战火，都不曾调动这支部队，就因为西南部族虽经百年，仍然不甘蛰伏，时有动乱，非有大军镇压，地方百姓便不得安宁。直到近十年间，不仅驻军的战力一日千里，更难能可贵的是，土蛮部族不是诚心归顺就是被彻底荡平，不复为患，西南版图终于不再有颠覆之祸，而善战的土蛮在归顺之后，得到了镇守西南的主帅的重用，不仅尽数收编，还准其在驻军之中自成一营，不必另加约束，如此信任不疑的处置更让土蛮竭心尽力，此次更是愿意远离故土，一同追随北上帝都，在帝国百年历史中也可说是异数了。西南军政，朝廷一向都是付与开国时便分封镇守的将领，但世代沿袭之后，这一代的主帅，身份相当神秘，兵部的资料中，也只记载这主帅承袭世职是在其十八岁生辰的时候，算起来如今也不过年届而立，但已将西南一方治理到如斯境地了。

刘文静见到俞英泰时已在第二天的傍晚，俞英泰一路风尘，虽说轻车简从，总也吃了些辛苦。他在两江数年，起居优渥，骤然行军果然体味到由奢入俭难的道理，江南水乡着实养人却不适宜养兵，但此一念也不过片刻便也抛开了，兵者凶器，如无必要，他也不愿日日兵争不休。刘文静依礼参见，倒是俞英泰不拘礼数，“大军在外，博川不要如此拘谨，我初到此地，还要请你替我引路。另外，在面圣之前，我也不想被旁人知道我的身份，这全都要有劳博川安排了。”俞英泰这样的要求原在刘文静意料之中，好在新城之后，论声名威望，无人可以与俞英泰比肩，所以确实不必出面应酬，权且斗胆让他扮作自己的幕僚，四周转上一圈，待大军到此，在入帝都面圣不迟。

新城四周，由刘文静带领，很快便能看个大概，俞英泰所好奇的还是天策的虚实。天策营中，刘文静并不常去，但既然俞英泰有此想法，少不得要找个理由进去看上一看。好在这理由也很简单，同各路大军一样，刘文静所部虽也携带有补给，但长途跋涉总有耗尽的一日，纪柏棠虽已调来了辎重，但要等皇帝犒赏三军的谕旨下发之后才可调用，如今也不能为了刘文静区区四千人向皇帝请旨，最后还是与兵部洽商，折中办理，刘文静所部的辎重，暂时就由原本驻扎新城的天策军一同拨付，等到俞英泰后续大军开到，朝廷再有犒赏之命，辎重便不成问题了。这在纪柏棠还暗自得计，因为无形中对天策也是一种消耗，但其真实的效果则就未必，冯聿林不以为苦，供应辎重十分爽快，因为这既是帮助也是示恩，将来两江将帅会见天策的情。这也就给了刘文静进入天策军营的机会。

辎重补给虽是大事，但此刻不在战时，原本也只需要双方的军需官交接而已，刘文静亲自去办这件事有些不合常理，但冯聿林既然有意结交，天策上下自然也不会过多为难，俞英泰扮作刘文静身侧的幕僚，很容易就随刘文静一同进到了天策军营，在其中待了半日方才回到自己的营中，刘文静知道俞英泰必有话说，所以回到军帐就屏退了左右。

“博川，你先说来。”这是近两年俞英泰的习惯，凡有所推敲，总让刘文静先说，一方面是信任，一方面也是锻炼培养，颇有提点传承的意味。

其余所见倒也不算什么，营帐规制，兵士纪律虽是无可挑剔，但刘文静自问治军也不遑多让，与天策总在伯仲之间，不过有一点是他所关心的，“观其军械，似乎颇多精巧机关。”

这一点说中了俞英泰心中所想，“我在金陵时就曾听闻，天策虽只有一万人，但历年所耗军费惊人，纪阁老很下了一番功夫。而且新城四周开阔，也更靠近燕岭，每年都要在崇山峻岭中训练数月，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天策的装备，我倒真要说一句自愧不如，只看他寻常兵士所着的甲胄，制造精良，定是所费不赀，至于各式工程器具也都十分精巧。”俞英泰说到这里，刘文静倒想起一件事。

“听闻当初从云州回师驰援，为了传过幽谷小道，天策将大量沉重的军械辎重都已经丢弃了，想不到如今还有如此实力。”

这句话提醒了俞英泰，军械装备非一日之功，特别以朝廷如今的财力，未见得有能力立刻重新配给，这么说要么当初天策没有像上报的一样丢弃军械辎重，要么就是在丢弃之后去而复返，暗中将装备重新取回，俞英泰很好奇，天策的这些军械装备，兵部是否有登记在册。

彼此推敲，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刘文静正欲去安排饭菜，俞英泰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在天策营帐腹地见到的一行人，“博川，在天策中军帅帐附近，你可记得见过数队兵士，他们的甲胄较之寻常天策军士，似乎略有不同。”

经他提醒，刘文静也想起来了，他到新城也不过数次，天策驻地的内部去的更是寥寥，回忆起白天的情形，确实在中军帅帐周围，有数百兵士的甲胄明显与周围不同。

得到确认之后的俞英泰反复回想，“那甲胄的纹样色泽我总觉得似曾相识，而且我看还有将士在帐中以刀剑砍击甲胄，似乎是在做某种测试。”

在军营中铸造盔甲并不奇怪，刘文静不知道何以俞英泰如此在意这件事，而一直在凝神细思的俞英泰最后方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起来了，那甲胄，像极了沧云甲。”